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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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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匍匐在榻上,一动不动,泪水濡湿了身下的锦褥。

敷儿为了他,差点丢了性命,而今,他虽然留下我在府内,却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原来,他并不曾真心喜爱过敷儿一丝一毫,那又为何要留下敷儿的性命?

第二日,仍旧由云萝过来服侍我梳洗,我恹恹地卧于榻上,一言不发。

云萝示意身旁的小宫人为我奉上药汁,我轻轻接过,却喝不下。她见我不动,低声道:“姑娘不喝药么?”

我没有搭腔,轻轻下地,径自向外行去。

晨起的鸟儿在院中低吟,日光尚未升起,连夜露都未曾散尽。

敷儿,被他禁足在这府中快要半年不止,却始终勘不透他的心意,照昨夜看来,他对敷儿竟无半点真心。

云萝在我身后轻唤:“秦姑娘?”

我不欲她为难,转身低道:“敷儿,走走,回来喝。”

她闻言,遂,不再相劝,只任凭我步出屋外。

我沿着那石径一路踽踽向前而行,敷儿自从那日病重,许久不曾再踏入听风亭半步。此刻,秋高气爽,登高可望远,应海他向来好吗?

才走了数十步,前面就有人将我拦下,是这院中的护卫。朝我欠身一礼道:“姑娘,殿下有令,姑娘不许再踏入这听风亭半步!”

我望着他,良久没有出声。

燕王所欲何为?

为何连听风亭都不许我再至?

护卫并不看我一眼,只满脸肃穆,持刀而立,拦在我近前。我自知无望,也不再多言,掉转了一个方向,随意向前行着。

身后,云萝竟不曾派了宫人随行,我一个人倒也自在。

前面,就是这府中的后院院墙了,敷儿听她们议论过,这里有一渠活水,沿着院墙迤逦而出,流出府外。

视线所及处,遍栽碧树,郁郁葱葱,因着少有人迹,倒也幽深清静。

我才要迈步,隐隐听到有人低泣。敷儿的耳力一向过人,大清早,系何人在这墙角背人处饮泣?

我蹑足走近,却看见水渠边,蹲了一个小小的青衣身影,依稀是一个小宫人的模样。我再仔细一看,竟是灵儿。

她并不曾看见我,只低头泣道:“云英姐姐,你一路好走,灵儿送你来了。”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一面哭,一面再将手中的物事送入那身下的渠内。

我大惊,疾行几步至她跟前,低低道:“云英,人呢?”

灵儿未防有人,猛的一抬头看见我,吓得一个踉跄,身子差点坠于渠中。

我急红了脸,喘息着再问道:“云英呢?”

灵儿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却,一个劲地摇头,不肯作答。只一张小脸上,又是敷儿如此熟识的惊恐之意。

我看见她那副形容,纵然她不答,已是猜到了大半,登时,心口处传出一阵剧痛,咳喘不止。

灵儿吓得赶紧爬起,连连为我抚背,口中低泣道:“秦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是让燕王殿下知道,定会要了灵儿小命!”

我咳了半晌始停,挣扎着问她:“云英死了?”

她终不再瞒我,含着眼泪,轻轻颔首。

我差点站不住,扶着她手臂再问:“她如何……死的?”

她低下头,眼中尽是惊惧之意:“燕王殿下回府那日,就命人处死了她。”

“为……何?”

灵儿哭道:“云英姐姐为了救姑娘,公然抗命,不让姑娘服药,便已是死罪。更放一个大男人来见姑娘,是第二桩,其他的,奴婢也不知。”

我惨然。怪不得,云英和这府内诸多人等,每每见他,一个个,都满是惊惧之色,深畏之。

云英虽面冷,心却极热,不过凭了一副女儿热肠,不忍眼见素昧平生的罗敷白白送死,这才不得不抗命。他,既已留下了罗敷一条小命,等于是默许了云英当日所为,又为何仍要大开杀戒?他,竟是如此苛酷残虐之人吗?

灵儿见我如此,一面哭,一面跪于我跟前哀求道:“奴婢心里实在可怜云英姐姐,今天是她的忌日,就偷偷为她扎了一些纸钱,想要从这水渠中送出,送她上路。求姑娘不要告诉旁人,否则,灵儿纵有一百条命,也活不了今日……”

我含泪低声问:“云英,如何死?”

“是被勒死的。”

勒死。我别过脸去,看着自个身侧的那棵大树,此刻,清风掠过,枝桠低垂,果实累累。树木尚且有子荫,可怜她一个女儿家,并无任何罪过,就这样活生生被人勒死。

而,下此残忍谕令之人,竟是敷儿寤寐思服不肯或忘的心上人。

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敷儿戚戚焉自诩为他的子期,岂料伯牙竟是一个面冷心冷的暴戾之人。我扶着树枝,身子簌簌发抖,虽是初秋,却犹如经冬之寒意。刚想移步,只觉心口一阵腻烦,猛的一口鲜血,吐于足下。

第二卷 攻玉 第五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

灵儿一声声地唤我,可是依旧唤不回我的神志。

我明明望着她,却似望入了别处,脑海中混沌一片,又似灵犀乍现。我也不管她,径自向前行去,耳畔似另有人在唤我,叫的,却不是罗敷女,分明是另一个名字。

灵儿和几个宫人虽在身后连连叫我,却仿佛因着我的面色,不敢上前用强。

我越走越快,很快便看见了那两扇漆黑色的门扉,自打敷儿被送至此处,就再不曾出得门外半步。

此刻,它正洞开,宛如一只巨兽怒张着喉舌,要将所有人等吞没。

守门的护卫看见是我,却自不动,仿佛熟视无睹一般,竟一路容我疾步而出,笔直地步出了正门,行至街市。

我呆呆望着自个四周,视线,停留在街市对面那座陌生却又有几分熟识的府邸,竟再也移不去。

方府。

这方匾额上的字迹,我何其熟悉,却始终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下意识地移步,踽踽走至门前长阶之下,守门的家丁愣愣地看着我,一个个惊得宛如白日得见鬼神,一个个立在原地,张大嘴巴,仿似木雕泥塑一般。

有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忍不住轻唤出声:“枝儿小姐?”语气中,尽是不能置信的惶惑。

枝儿?

这个名字何其耳熟?是,应该就是这个名字,方才,它一遍又一遍萦回于我耳内,正是这两个字。

枝儿,枝儿。

我拎起自个的裙裾,再缓缓移步,步上台阶,大喇喇地迈入大门。一双杏目,木木地看着眼前景,只凭着脚下的气力,兀自向前行去。

莲足之下,走过的每一寸方寸之地,敷儿都似曾在哪里见过。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却没有人拦阻我,甚至每一个见到我的家丁和仆役,无一不是捂住口鼻,低呼连连。

大半的人口中唤出的,都是“枝儿小姐”四个字。

我走过前厅,越过中庭,再直接走向内宅深处。路径之熟,宛如,我曾经在这里久居过,足下,竟没有丝毫迷途之忧。

很快,我身后便跟了一大堆子的人,一个个,或老或幼,却都不敢太靠近,就这样任凭我笔直走至纵深处。

眼前,仿佛豁然间开朗,出现了一座高台。上建有亭榭,我拾级而上,凭了胸口一股气,都不曾稍作停顿,一路攀至最高处。

彼处,果真是一座凉亭,其下,竟是临水,足有三层楼高。

十里秦淮,脂香粉浓。

敷儿怎会不认得,那来往的游船画舫。

我怔怔地低下脖颈,默然望着足下的流水。这里,竟真的是我的前尘么?看来,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相像,要不然,这府中的所有人等怎会没有人拦住我,竟任凭我走至内宅?

秦淮河道中,好不热闹,来往的船只上,不时有官伎的笑声和乐声传出。

我正低头凝思,忽听身后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分明是惊喜之极的语调,是一个男子颤声唤着:“寒枝?”

我缓缓转身,眼前,立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袭半旧的长衫,面容清隽,身形瘦削,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竟泛出点点的泪光。

见我不答,他再上前一步,轻声语道:“寒枝?我是……二叔,是我。”

二叔?我痴痴地望住他,咬紧唇瓣。这张面孔和眼眸,我似在睡梦之中不止一次见到过,如此温柔,如此沁人心肺,却又如此……令人心痛。

我强压着胸口处的疼痛,低低重复着:“二叔?”

他含泪笑:“是。寒枝,你醒了?”

我点点头,再,慢慢摇头。直至此刻,我并不曾完全忆起旧事,应该算不得清醒。

他却突然眼中一亮,惊喜道:“寒枝,你眼睛看见了?!”

这一次,我不再摇头,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见我如此,再上前数步,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发丝,眼中,竟是不再掩饰的柔情。

好比电光火石一般,我猛的忆起了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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