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八书城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穗子物语-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发生过,就好像这十个月间什么也没发生过。穗子突然想,腊姐是恨她的,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到我成年,人们已忘了我的|乳名穗子,我仍相信腊姐恨我,恨我的一家,大概基于恨那个押解她回去守妇道本分的大。我相信她甚至连我爸也恨。我爸在腊姐突然离去的第二天回来,发现腊姐的床空了,上面刺目地搁着那件红黑格呢外套。我爸失神了一阵,但很快就顾不上了,全国闹起了“文化大革命”,他和朱依锦头一批就被戏校的红卫兵带出去游街。
  外婆去世后,老家来了个人奔丧,说腊姐圆了房不久就跑掉了。有人在镇上看见她,剪 
短了头发,穿上了黄军装,套上了红卫兵袖章,在公路口搭的舞台上又喊又叫又唱又蹦。我想像造了反的腊姐一定是更加俊气了。外婆的老家亲眷说:“也不知她怎么这样恩将仇报,她婆家待她不坏呀,不是早早接过来做养媳妇,搞不好在她家那种穷地方早就做饿死鬼了。”老家亲眷又说:“她跑到台上说婆婆公公怎么虐待她,她公公是个公社书记,也算个小小父母官了,给她骂得不成个东西!哎哟,养媳妇造反,才叫真造反。养媳妇都去做红卫兵了,这还了得?!……”
  我问那老家亲眷,后来腊姐去哪里了?亲眷说:“总是野在县城什么地方吧?没人再看见过她了。”
  满世界都是红卫兵,都不知仇恨着什么,打这个砸那个。那时我不到九岁,实在不明白红卫兵们哪儿来的那么深那么大的恨。但恨总是有道理的,起码腊姐的恨有道理,只是今天做了作家的我对那恨的道理仍缺乏把握。肯定不是因为我偷了她五块钱。这是肯定的。
角儿朱依锦
  听人叫穗子,我晓得回头那年,我两岁。
  把下巴颏压在桌沿,在无线电里听戏,我五岁,然后我就会了“唉”地一声叹气。
  一天我从外面跑回家,一根辫子齐根给人剪了。“给谁剪掉了!?”外婆问,我说:“革命小将!”我又说:“李叔叔穿件新棉衣,爬到对面楼的和平鸽上,(李叔叔只有和平鸽 
一只鸽蛋那么大,要是那和平鸽下蛋的话)跳下来了。”
  “你也去看了?难怪人家革命小将捉住你剪你小辫子!”外婆说。她拎着剩下的那根辫子,不知拿它怎么办。
  “大家都去看了!大家看见李叔叔给人家搬走,肚皮也露出来了。大家说李叔叔‘白肚皮,白肚皮’,‘营养好,营养好’。大家都说自杀是‘活该’。”我从许许多多的腿看进去,看见的就是李叔叔的白肚皮。我也学大家那样白白眼睛说,“活该!”我不要自己想念李叔叔,我不要自己心里难过,这样讲个“活该”,我就把李叔叔忘掉了。真忘掉了,不信你往下听,我跟你讲的这个故事里,你再也不会听见“李叔叔”了。
  把门牙屏紧,再拿舌尖去顶,嘴唇一放开,就说出了“自杀”来了。那是我的嘴第一次讲出这两个字。那年我八岁。
  外婆去世我九岁。然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很不响、很不响的人。有时邻居跑来偷看我爸,看他怎么会自己和自己讲三小时的话。一看不是的,爸在和我讲话,求我喝羊奶,求我吃臭鸡蛋,求我到外面去玩一会。邻居们慢慢就习惯了,不来偷听爸对着我这样一团死静的空气讲话了。
  头次跟韦志远谈话是外婆去世后。他是老门房的儿子。老门房退休了,就从乡下换来了这个韦志远。韦志远跟他爸一点都不像,从不站在院子当中用大破嗓子喊:“邱振(我爸名字)电话!邱振挂号信!”韦志远总是跑到人家门口,指头弹弹门,人家门一开他满脸通红地说:“电话电话!”
  我心里的秘密是韦志远的英俊。我绝不跟人家透露这个秘密,绝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好看,让大家觉得他丑。别人说他又呆又蠢又斗鸡眼,我就哼哼地冷笑。当然“哼哼”是不响的,只在我心里。就好比全世界都是瞎子,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韦志远的模样。
  韦志远天天坐在他爸那个破板凳上看书。有人走进走出,他眼睛稍微从书上拎起一点,看看那些脚就晓得是谁走过了。有时看见一大串穿假解放军黄胶鞋的脚“噗嗒噗嗒”地跑来了,只只脚都跑得冒烟,他快快就把眼睛落下来,落得很低,眼皮全关闭了。等那些冒黄烟的脚跑远了,他赶快去看他们那些脊梁,看那些穿假军装的脊梁冲进谁家了,拖出谁来了。韦志远有数: 谁给拖出去就没回来了。
  我走过去走过来,韦志远也是从我的脚认得我的。他认得我这双鞋: 底子翘在上面,帮子给踩在下面。有一天韦志远看到我这双滚蹄子鞋(外婆的话)站在他眼前,不动了。

()好看的txt电子书
  “韦志远。”我叫他。
  他不抬眼睛,说:“穗子你爸给拖走那天你家牛奶没拿,给贺春英拿走了,今天你拿贺 
家一瓶。”
  “韦志远你看什么书?”我问他。
  他说:“你妈也不给你做鞋?”他一面看我鞋一面把书的封面亮给我看。书没封面。他看的书从来没有封面,封面给剥干净了,连书脊背上的字也没剩半个。书这下就成了没名没姓没户口的东西。在我们这里住,连黄狗都有名有姓有户口;朱阿姨反动,朱阿姨的狗一天到晚做贼似的,顺墙根的黑影子溜,最后还是给人绑了拖走,跟朱阿姨一样游街出风头。没名没姓没户口就什么也不是,大家就不知拿你怎么办了。现在我们这里文化大革命,大家都不看书了,书都有名字,一有名字人家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资产阶级还是封建主义,反党还是反革命。要是朱阿姨不叫朱依锦,朱阿姨就不是著名演员,就不会给打倒。谁也不想打倒朱阿姨,就想打倒她的名字。谁也不想拖我爸去关“牛棚”,大家拖的是写剧本的邱振。韦志远去掉所有书的名字,书就不是它们本身了,大家就不知他读的这些不是书的玩意儿叫什么玩意儿,该拿他怎么办,所以我们大家闹革命,只有韦志远安安稳稳读他手里谁也看不清叫不明的东西。
  “唉,韦志远。”
  我这样很乖地叫他,让他从我的“滚蹄子”鞋慢慢看到我的红方格裤子,再看到我的手。我的两只手上长得花花绿绿的冻疮。我外套胸前一片粥锅巴闪闪发亮。然后他看到我再也长不齐的头发,跟绑强盗一样狠狠绑出两个揪揪。我看见他眼睛像瞎子一样软和,又大又黑,眼睫毛跟毛驴那样长,斗鸡眼是斗鸡眼,不过梁山伯看祝英台的时候也斗鸡眼。
  我没话跟他说。他也没话跟我说。
  其实我天天都想跟他说:“韦志远你等我长大就娶我吧。”我心直跳,浑身发热就像突然过夏天了。他看见我笑的时候嘴里缺两个门牙。我晓得自己缺门牙是很有风度的。
  这么近了,我看得见他书上的字。全是戏文,偶然有“歹、歹、歹、大大大大、仓”。现在我懂他右手老在腿上划什么了。他在划板眼。板眼我懂的。像朱阿姨,走路、吸烟、咯咯笑都有板眼。韦志远的两个手指头还并得齐齐的,放在腿上。那条灰灯芯绒裤子有块地方绒全秃了,给他手指头划板眼划秃了。
  我叹一口挺深的气。
  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喜欢朱阿姨唱过的戏文。
  这时一个小老头进来,背一根绳子的肩膀上,绳子拴一个平板车。一会小老头出去,他平板车上会堆满废纸。我们这个地方永远有许多废纸,因为全省的作家都住在这里。过去作家写书,写剧,现在写认罪书、检讨书、检举书,所以写出许多废纸来。穿假军装的革命小将也一会来一趟,往贴满纸的墙上再糊一层标语,大字报。我们这个作家大楼原先是红砖的 
,现在一块红砖也看不见了,糊满了纸。风一吹,整个楼“嚓喇喇喇”响;一下雨,满楼乱淌墨汁,人不能从那下面走,一走就滴一头墨汁。等另一批革命小将来了,前一批刚贴的大字报就成了废纸;不管糨糊味有多新鲜,更新鲜的糨糊就刷上来了,等到这小老头一来,谁的纸都是废纸。他只管撕得快活,撕得清脆嘹亮,每撕一下,双脚一蹦,“嘶啦啦啦!”
  韦志远的爸老门房一般不准这小老头进来。有时小老头连人带车都给撵出去很远了,老门房还要跑着再撵一段路。韦志远谁进来他也不撵;卖酱油的,收购鸡毛鸭毛的,补锅钉鞋掌的,牙膏皮换糯米糖的,都可以边走边唱就进了这个作家协会大门。
  小老头很快就拉一车白花花的废纸出来了。要不是这小老头,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