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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微微皱眉,回头看去,“娘……”
“什么叫家事?家事便是回到家里头说的,你总带着笑笑住在娘家,你不在乎,可你想过笑笑没?”韩氏见柳定泽来,还这样担忧扶着女儿,那能有多大的事?铁定不是女婿伤了女儿,她执意要赶她回婆家,带着儿子儿媳就进屋里去了,狠心不再管她。
柳笑笑也扯了扯母亲的衣角,低声,“娘,我们回家吧。”
方青默然稍许,才终于点了头。柳定泽已是高兴,捉着她手的力道也不由更大,握得更紧,这回她就算是想逃,他也不让她走了。
回到柳家,厨房早就备好饭菜,就等着他们回来。柳笑笑一进门就挨个喊了个遍,随后便领了许多压岁钱,更是开心。这一看没瞧见九姐姐,便问,“九姐姐去哪了呀?”
柳雁此时正和百名士子在薛院士坟前上香。
行刑之后,薛院士的尸首本要被扔到乱葬岗,但因众士子阻拦,便放弃了。士子们将薛院士放入棺木中,掘地葬下。连墓碑,都要明日才能刻好。如今无碑立于前,在冷冷冬夜中,让人颇觉寂寥。
香烛不断,白烟绕于坟上,期盼着黄泉之下的人能安心转生。
柳雁坐在很后头,陆续看见几个女班的姐姐,过来上了香就匆匆走了,连跟她们说话的机会也没。
前头有人饮酒,高谈新皇登基,也有人吟诵,好似将这里当做了最后一个能慰藉心灵之地。
等齐褚阳拿着吃的东西回来,已见柳雁抱膝埋头,走近才见她是冷得缩身。坐下一旁将馄饨递给她,“许是大年三十的缘故,都回家吃饭了,走了很远才看见这个,人家要收摊了,还不乐意给我下这一碗。”
柳雁几乎两日没进食,闻着香味才觉饿得难受,捧来喝了一口,立刻觉得身子暖和万分。她舔了舔唇,又交还给他,“齐哥哥也吃吧。”
齐褚阳微顿,“我喝过了你不介意么?”
柳雁瞧他,“明明是我先喝了,你不要介意才好。”
这么一说齐褚阳就不得不喝了,也喝了一口汤水,果真很暖身。又给了她,这回将筷子也给她了。将自己的披风取下给她裹上,见她看来,说道,“我不冷。”
柳雁点点头,知道他其实冷,可哪怕是她要塞回给他,他还是不要的。便和他吃起馄饨来,留下大碗热乎乎的汤水,她也不再喝,都留给他喝了暖身。
肚子填了半饱,倒也恢复了精神气。
她抬头看向前头,只看得见满满背影,看不见恩师坟头。哭了半日,眼也有些肿胀。如今那人就在冰冷土里,可她已冷静许多。再哭,就不是她柳雁了。她也没有资格哭,对吧?对……还没有资格。
“齐哥哥,我跟你说件事好不好?”
齐褚阳听见她小心翼翼的语调,就觉不安,“嗯。”
柳雁说道,“太子……不对,圣上要是不恢复女官制,辜负了薛院士,我就连同其他士子每天都去宫门前联名请愿。那势必会惹来麻烦,所以……等我胜了再嫁你好不好?”
齐褚阳心头咯噔,“怕连累我么?”
柳雁点头,又道,“可就算是恢复了,我也不能嫁你先。”
齐褚阳暗暗叹气,“为什么?”
“因为就算圣上同意恢复了,也是有薛院士以命半胁迫的缘故,所以圣上心里肯定不痛快,指不定要给女官找麻烦。若是通过科举,亦或什么考验,我有信心定能通过,做上女官。我又是国公女儿,圣上心里肯定更不痛快。”
“所以横竖都是怕连累我么?”
柳雁点点头,“我们柳家连皇族都要敬畏三分,他不敢动我。可如果我嫁给了你,万一圣上动不了我,欺负你怎么办?”
齐褚阳顿了顿,“到底还是我不够能力护着你……”
柳雁大惊,摇了摇他的手,“齐哥哥不要这么说,我没这个意思。”
“我明白。”齐褚阳沉默半晌,说道,“可我不愿等。”
柳雁咬了咬唇,“为什么?”
“让你一人往来朝廷,我又不能常见你,心中会惊怕。要是每日能问你在朝堂如何,我方能安心。连累什么的……我并不惊怕。所以雁雁……”齐褚阳低声说道,“嫁我吧,我会上进,爬得更高,将你护得很好很好。”
柳雁不再看他,抱膝不语,良久才道,“齐哥哥,我这样自私,这样不好,你却总这样惯着我,日后我会更喜欢欺负你的,你也瞧见我三叔三婶了,你不怕日后我们像他们那样呀?”
齐褚阳好歹是在柳家住过几年的人,说到柳定康和殷喜喜,他也知道殷氏是个醋坛子,将柳三叔管得严实,听闻三房常年放着搓衣板,就是为了给晚归的柳三叔备的。想到自己跪搓衣板的情形,说道,“倒确实有些怕。”
“只怕会比三婶更厉害。”
“那就更厉害吧。”
柳雁抿紧了唇,末了说道,“还是不要在薛院士坟前说婚事了,不然他得笑话我们。”
耳边的喧闹声和怒骂狂喜声将心中的愁苦驱散开,柳雁相信,新皇为了巩固皇权,不会轻易忤逆身为国家未来栋梁的普天士子,就为这点,也要高高兴兴,不能愁眉苦脸,否则薛院士看了要不高兴的。
可至少今晚,除夕团年夜,她要陪恩师度过。让他九泉之下安心,他并非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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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登基时,已年至四十,也不知是盼了多年的皇位终于在手,亦或要处理的政事铺天而来,登基不过三日,就听闻染疾。起先柳雁还以为他是装病,以缓和多派之争,可问了从宫中回来的父亲,竟真的病了。
到了元宵之际,新皇身体已恢复,连下多道圣旨,其中一条,便是恢复女官制。只是右相一派极力反对,上书直言女子为官不符先皇之意,若是违背,定要背负不孝骂名。支持女官一派,又言太皇太后懿旨乃是女官可行,若又违背,同为不孝。
此时良臣便上书,择了个中庸之策。
皇榜告之天下时,柳雁早已等候多时。听了那去跑腿探听归来下人所说,又是惋惜又觉欣慰。
已贬谪为民的宣平侯恢复爵位,另已成婚的女子及寡妇为内宅和睦,暂不授官。未嫁女子可入仕途,日后若许了婆家,婆家应允,仍可继续为官。
虽然不是全部恢复,可至少有了盼头。柳雁当即拿了酒水,去薛院士坟前。赶到那,已是人山人海,她挤不到前头,便就地敬了酒水,转而又去了另一座孤坟。
那座坟前的墓碑,没有一个字,无主的坟有两种,一是不知家人何处,被别人收尸埋葬的;一是未出阁的女子。
柳雁将酒郑重洒下,字字清晰,“阿这姐姐,雁雁来给您敬酒了,你可以安心了。”
她仍记得阿这对她说的话——雁雁。你在我们当中年纪最小,最有可能看见那得胜之日。所以你要是还记得阿这姐姐,记得来上香告知我,好让我安心长眠。
一壶酒洒到黄土之上,慢慢渗入地下,直至看不见。
深埋地底的人已去,站在大地上的人,还要继续走,直到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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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柳家二夫人诞下一子,取名柳谭。
柳雁真觉双喜临门,抱着弟弟看得兴起不愿松手,连柳定义想多抱一会都不得机会。
李墨荷见女儿不露一丝不悦,真如亲姐姐般,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雁雁回去,别耽误了功课。”
在恢复女官制那日,也贴了皇榜告知大殷三月十五日将举行女子科举,因此足有两个月让各地女子赶赴京城。而柳雁也决意要去,李墨荷便有此一说。
柳雁胸有成竹,并不惊慌。她十年磨一剑,并非临时抱佛脚,因此有这闲暇心思来陪母亲,“不急的,娘。”抱着抱着,好似有什么不对劲,手上微湿,脸色顿时变了,手势僵硬,“娘……弟弟他好像……”
李墨荷问道,“怎么了?”
管嬷嬷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一瞧就知道了,忙俯身将孩子抱了过来,摸及那襁褓湿润的地方,忍笑道,“又尿了……”
最怕脏乱的柳雁苦着脸速速离开,头也不回地跑了。以后再也不要抱孩子了,太可恶了。
跑回房里干脆让下人上水,好好泡了个澡,换上干爽衣裳,这才舒服了。
方青跟李墨荷的产期都是一月,稳婆这几日都会过来摸摸她的肚子,说快了快了,柳定泽便让老嬷嬷去将生产时的东西都备齐全。又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回。
刚去偏房看过准备的新被褥、剪子、药材等物件的柳定泽回到房中,方青已俯身去脱鞋准备躺下。瞧着肚子浑圆连够膝头都要侧身的她去脱鞋,柳定泽快步上前,给她脱了鞋袜,将她有些肿的腿挪到被窝里。这一动见她拧眉,问道,“他们又踢你了?”
方青点点头,肚子太大,有些难受,“怎的还不出世,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柳定泽笑笑,“那又何妨,反正我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