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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得太厉害了,我怎么不知道?〃英格惊吓得好似要逃走一般。
〃前几天,米蓝太太要生产,半夜把我叫起来,开车进城,医院回来都快天亮了,我才把自己丢进梦乡,三毛又拚命拿手指掐着我,大叫大嚷……母牛难产了,快找兽医。〃〃还得养鸽子。有一日她花样又出,夜间又来跟我讲……那种荒山野地里,分一些鸽子去给兽医养,养驯了我们装回来,万一动物有了病痛,我们一放鸽子,飞鸽传书,兽医一收到信,马上飞车来救牛救羊,这不要忘了,先写下来。〃
〃啧!啧!疯子可见也有脑筋!〃英格叹息着。〃咦!请你不要叫她疯子,三毛是我太太,这么叫我是不高兴的哦!〃荷西突然护短起来。
〃明明是……怎么只许你说,不许别人叫?〃
〃你听我讲嘛!〃
〃是在听着啊!说啊!〃
〃再说什么?唉!她这几天说太多了,我也记不全,还说中文哪,什么……红玉堂,赤花鹰,霹雳骧,雪点雕……。〃〃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问她啊……这是什么东西?她看也不看我,脸上喜得要流泪似的说……马啊!连马也没听说过吗?都是我的马儿啊!〃
〃人是发痴了,心是不呆,台湾家人,马德里我的兄弟们都还记得。她说……弟弟们不要做事了,去学学空手道,这两家人全部移民巴拉圭,农场要人帮忙,要人保护。十支火枪,两个中国功夫巡夜;姐姐喂鸡,妈妈们做饭,爸色们管帐兼管我们;又叫……荷西,荒地上清树时,留下一颗大的来,做个长饭桌,人多吃饭要大桌子,妈妈的中国大锅不要忘了叫她带来……。〃
〃不得了,胡言乱语,弥留状态了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毛,是个可爱的女人。〃〃荷西,这相思病会死吗?〃
〃怕的是死不了,这明年再一开奖,她棺材里也蹦出来抢奖券哦!〃
〃如果要心理医生,我倒认识一个,收费也合理。〃〃医生来了也真方便,她的病,自己清清楚楚画出来了,在这儿,你看。〃
〃啊!这原来是农场蓝图啊?我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画在你们白墙上的。〃
〃房子在小坡上,一排都是木造的,好几十间。牛房猪舍在下风的地方,鸡隔开来养,怕鸡瘟。进农场的路只有一条。这个她放四把火枪,叫我大哥守。仓库四周不种东西,光光的一片,怕失火烧了麦子。这几十公顷是种玉米,那边是大豆,牧草种在近牛栏的地方,水道四通八达,小水坝拦在河的上游,果树在房子后面,地道通到农场外面森林里,狗夜间放出来跟她弟弟们巡夜,蔬菜是不卖的,只种自己要吃的,马厩夜间也要人去睡,羊群倒是不必守,有牧羊犬……〃〃天啊!中了特奖不去享受,怎么反而弄出那么多工作来,要做农场的奴隶吗?〃
〃咦!农场也有休闲的时候。黄昏吃过饭了,大家坐在回廊上,三毛说,让姐姐去弹琴,她呢,坐在一把摇椅上,换一件白色露肩的长裙子,把头发披下来奇書网,在暮色里摇啊摇啊的听音乐,喝柠檬汁;楼上她妈妈正伸出半个身子在窗口叫她……妹妹,快进来,不要着凉了啊。〃
〃好一幅乱世佳人的图画。〃
〃就是,就是!〃荷西沉醉的声音甜蜜缓慢的传来。〃你们什么时候去?三毛怎么也不叫我?我们朋友一场,有这样的去处,总得带着我们一起……〃
听到这儿,我知道我的相思病已经传染到英格了。匆匆披衣出来一看,荷西与英格各坐一把大沙发,身体却像在坐摇椅似的晃着晃着,双目投向遥远的梦境,竟是痴了过去。
我不说话,去浴室拿了两块湿毛巾出来,一人额上一块替他们放好,打开收音机,电台也居然在报中奖的号码。
回头看荷西,他正将一个五十块钱的铜板轻轻的丢进扑满里去。
这时收音机里改放了音乐,老歌慢慢的飘散出来……三个喷泉里的镍币,每一个都在寻找希望……痴人说梦,在我们的家里,可不是只有我这一个。
巨人
第一次看见达尼埃是在一个月圆的晚上,我独自在家附近散步,已经是夜间十点多钟了。当我从海边的石阶小步跑上大路预备回去时,在黑暗中,忽然一只大狼狗不声不响的往我唬一下扑了上来,两只爪子刷一下搭在我的肩膀上,热呼呼的嘴对着我还咻咻的嗅着,我被这突然的惊吓弄得失去控制的尖叫了起来,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人狗僵持了几秒钟,才见一个人匆匆的从后面赶上来,低低的喝叱了一声狗的名字,狗将我一松,跟着主人走了,留下我在黑暗中不停的发抖。
〃喂!好没礼貌的家伙,你的狗吓了人,也不道个歉吗?〃我对着这个人叫骂着,他却一声不响的走了。再一看,是个孩子的背影,一头卷发像棵胡萝卜似的在月光下发着棕红的颜色。
〃没教养的小鬼!〃我又骂了他一句,这才迈步跑回去。〃是谁家的红发男孩子,养着那么一只大狼狗。〃在跟邻居聊天时无意间谈起,没有人认识他。
有一阵我的一个女友来问我:〃三毛,上条街上住着的那家瑞士人家想请一个帮忙的,只要每天早晨去扫扫地,洗衣服,中午的饭做一做,一点钟就可以回来了,说是付一百五十美金一个月,你没孩子,不如去赚这个钱。〃
我当时自己也生着慢性的妇人病,所以对这份差事并不热心,再一问荷西,他无论如何不给我去做,我便回掉了那个女友。瑞士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再过了不久,我入院去开刀,主治医生跟我谈天,无意中说起:〃真巧,我还有一个病人住在你们附近,也真是奇迹,去年我看她的肝癌已经活不过三四个月了,他们一家三口拚死了命也要出院回家去聚在一起死,现在八九个月过去了,这个病人居然还活着。苦的倒是那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双腿残废的父亲,病危的母亲,一家重担,都叫他一个人担下来了。〃〃你说的是哪一家人啊!我怎么不认识呢?〃
〃姓胡特,瑞士人,男孩子长了一头红发,野火似的。〃〃啊……〃荷西与我恍然大悟的喊了起来,怎么会没想到呢,自然是那个老是一个人在海边的孩子了嘛。
知道了胡特一家人,奇怪的是就常常看见那个孩子,无论是在市场、在邮局、在药房,都可以碰见他。〃喂!你姓胡特不是?〃有一天我停住了车,在他家门口招呼着他。
他点点头,不说话。
〃你的狗怪吓人的啊!〃他仍不说话,我便预备开车走了。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达尼埃,是谁在跟你说话啊?〃
这孩子一转身进去了,我已发动了车子,门偏偏又开了。〃等一等,我母亲请你进去。〃
〃下次再来吧!我们就住在下面,再见!〃
第二天下午,窗子被轻轻的敲了一下,红发孩子低头站着。
〃啊!你叫达尼埃是不?进来!进来!〃
〃我父亲、母亲在等你去喝茶,请你去。〃他是有板有眼的认真,不再多说一句闲话。
〃好,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推门走进了这家人的大门,一股不知为什么的沉郁的气氛马上围上来了,空气亦是不新鲜,混合着病人的味道。
我轻轻的往客厅走去,两个长沙发上分别躺着中年的一男一女,奇怪的是,极热的天气,屋里还生着炉火。〃啊!奇*書网收集整理快过来吧!对不起,我们都不能站起来迎接你。〃〃我们姓葛罗,你们是胡特不是?〃我笑着上去跟两个并排躺着的中年男女握握手。
〃请坐,我们早就知道你了,那一阵想请你来帮忙,后来又说不来了,真是遗憾!〃主妇和蔼的说着不太流畅的西班牙文,她说得很慢,脸孔浮肿,一双手也肿得通红的,看了令人震惊。
〃我自己也有点小毛病,所以没有来……而且,当时不知道您病着。〃我笑了笑。
〃现在认识了,请常常来玩,我们可以说没有什么朋友。〃
男主人用毛毯盖着自己,一把轮椅放在沙发旁边,对我粗声粗气的说着。
〃来,喝点茶,彼此是邻居,不要客气。〃主妇吃力的坐了起来,她肿胀得有若怀胎十月的腹部在毯子下露了出来。
这时达尼埃从厨房里推着小车子,上面放满了茶杯、茶壶、糖缸、牛奶、点心和纸餐巾,他将这些东西像一个女孩子似的细心的放在小茶几上。
〃太麻烦达尼埃了。〃我客气的说。
〃那里,你不来,我们也一样要喝下午茶的。〃
男主人不喝茶,在我逗留的短短的四十分钟里,他喝完了大半瓶威士忌,他的醉态并不显著,只是他呼喝着儿子的声音一次比一次粗暴起来。
〃对不起,尼哥拉斯嗓门很大,你第一次来一定不习惯。〃女主人鲁丝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