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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墓地哭坟
祖坟坐落在离村四五里地的低洼地里。由于地势低,雨天一过,水便漫上来。有人提议将祖坟迁到高一点的地方,但几次商量没有结果。毕竟,这是当年祖宗们选中的风水宝地,一旦迁移,走露了风水,谁能担待得起?风水风水,没有水怎么成?
隋强的坟选在了墓地的西南角。
听说汉奸也要进墓地,李茂生有些不服气,大谈政治挂帅、思想领先,以此开导村人,但还是拗不过几个老人。不管怎么说,隋强老实了一辈子,也没招谁惹谁啊,没有道理不进祖坟的。特别是茂生爹的一句话,让李茂生的政治神经产生了动摇。
“他隋强做过汉奸是不假,可当年如果不是他,你爹早就没命了,没有爹,哪有你?爹死了,也要随他去,他在哪儿,爹的坟也在哪儿。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也一样跟着埋在哪儿。”李老汉气得胡子乱颤,“祖上那辈子缺了德,让我生下这么个畜生。”
李茂生一句话也没说,扭头离开了。他憋着一肚子火,但又不好发出来。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的爹,如果跟爹顶撞,是为不孝,会让村民嗤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按祖上留下的传统,坟地里多栽着松树和柳树。松,是取长寿之意;柳,则是希望逝去的人留住,不要远去。
桂爷赶上车拉着柱子及其它三个青壮劳力来到墓地,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地坟地里晃动,近前才看出是大队部看果园的驼爷。
“驼背兄弟,你怎么来啦?”桂爷喊一声,“吁——”停下车,其它四个小伙子也跳下来,拿着铁锹来到驼背老伯面前。
“驼爷,这种事,你还来干啥?”柱子扶住驼爷,鼻子里酸酸的。
“唉——”驼爷一声叹息,“这个麻子啊,这一生不易。要说有什么知心人,也就是我驼背老汉啦。村里人都怕沾上他的边,我一个孤独老头子不怕。我也是土埋到脖子的人啦,哪天眼一瞪,还不跟麻子一样?以前他有什么事就好找我说,我了解麻子的苦楚啊。”驼爷说着,眼圈也不觉红起来。“只是可惜,这老东西活着的时候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死了,也该安生了。等哪一天我死了,也埋到麻子的身边,还能有个人说说知心话。”
几个小伙子挖坑去了,桂爷掏出纸烟,一人点了一根。他们的目光一直盯着挖坑的几个年轻人,好久没吭声。
“人还不就是一根草一样嘛,”驼爷又一声轻叹。“这个麻子,还不如一根草呢。我驼背这么多年一个人也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过来了,很快就又回去了。别的死鬼还有人来烧个纸钱,我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哇。没有就没有,活着一个人习惯了,死了又能怎么样?死了死了,死了一切就都完了。两眼一闭,啥事也不知了。”
桂爷也跟着长出一口气。
“是啊,人真是不紧混,眨眼功夫,说没就没了。我这半生一直跟牲口打交道,送走了一茬马啊牛的,下一步,就轮到我自己喽。”他喷出一口烟,“人哪,就是一口烟的功夫,眨巴眼的空闲,就都飘走了。老隋啊,全当没活这一回。死了,反倒更清静些。只是苦了老婆跟孩子啦。”
一会儿功夫,一个一米多深的坑挖好了。柱子叫桂爷过去看看合不合适,桂爷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放得下棺材就行了。要紧地是把他老婆安顿好了,要是她再有个三灾六难的,这个家彻底完了。”
柱子点点头,向桂爷耳语:“要不要先救济他家几斤面,不然饿也把他们饿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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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怕不行。”桂爷摇摇头,“粮食是统筹的,要是让上面知道了,可就吃不消了。我跟二姐商量了一下,先每家匀出点面来,让他们家度过这个难关再说。”他放低声音,“这个也不能声张,要是捅出去,可就麻烦了,谁也担不起跟汉奸一条路的罪名。不如就我们几家先凑一点,看看风候再说。”
柱子也就不再说什么,回头看见驼爷正在焚烧纸钱,边烧嘴里还咕哝着:“大兄弟,你这一辈子苦哇。老汉我光棍一辈子,也没什么积蓄,这点钱先给你开路,你在那边好好花吧!”话未说话,自己个先“呜呜”地哭起来。
柱子走近来,找块碎砖让驼爷坐了,自己一屁股蹲在草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驼爷哭声渐小,柱子也跟着流泪,心里有种难言的酸楚。他自己跟隋强接触不多,但老实的隋强在秀水村也算得上名人了,但这个名不是因为他创造了什么奇迹,而是他跟别人有着不一样的活法。老人们常常念叨他,说他离家的那几年家里的苦况。而他从小所知道的隋强,从来也没怎么好过。
“人哪,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望着新挖好的坑,他自己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还不太熟悉的人落泪。
日近正午,桂爷拉起伤心的驼爷。
“大兄弟啊,这下三麻子解脱了,你该高兴才是啊。后面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操办,你可别把身子哭坏了。”
驼爷这才揩了揩眼,颤巍巍地跟着桂爷爬上车。
柱子感觉出,驼爷一下子显得更老了。
一路上,几个人都沉默着。老远就见一群人簇拥有在村口,吵嚷着什么。近前才明白过来,几个年龄稍大的妇女拉着一个全身披着白布的人,那人披头散发,哭天嚎地,跟几个人撕扯着。
驼爷跳下车,一把扯住那女人。
“小强他娘,你这是干啥?是麻子一个人享福去了你不愿意了吧?!你放心,我跟他说了,他先去安置好家,就在那里等你。你先回家歇着去,好让他爹安心地走哇。”
隋强老婆一口痰咽住,好久没上来气,几个妇女赶紧捶背。
只见她脸憋得青紫,喉咙“咝咝”作响,突然,“哇”的一声,一口淤血带着鲜红的血丝喷溅到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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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茂生
麻子死了,麻子老婆疯了,他们的儿子还要等待进一步审查。只一天的功夫,秀水村的所有人都在这种静默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然而,民兵连长李茂生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这样人是死有余辜,他的行为正是自绝于人民的具体体现,正证明了他心里有鬼。不过令他吃惊的是,从这个三麻子的死,他又看出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死个把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可是,无情的事实让他着实吃惊不小:居然有那么多人同情这个汉奸,甚至不顾自己这个民兵连长的面子公然替汉奸说话,这成何体统?他有些想不通,不过几杯茶水下肚也就释然了:自己毕竟是在部队经过大风大浪锻炼过的,又是全公社“学毛选”积极分子,这些普通村民当然达不到他这样的思想境界。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由着他们做这一次吧。何况,自己那个老不死的爹也站在了汉奸的立场上,这让他有些气不顺,但又不敢发出火来。其实想想,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人都死了,跟他计较那个干啥?
呼呼隆隆忙了半天,三麻子入土了。“入土为安”,这是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这下三麻子安心了吗?恐怕未必。没有人再想这么多,也不可能知道夹在几块板子中间的三麻子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李茂生当然也不用想。唯一可惜的是,三麻子死了,少了一个专政的对象,以后公社再开批斗大会,自己就少了一个耀武扬威的机会,这不是使自己正辉煌的前景黯淡无光了吗?这可不成。
他左思右想,现在村里还有两个罪大恶极的人:一个是支圣,他祖上剥削了穷人,就该让他的儿孙来补偿;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说话不检点的李茂山。最近批斗了他几次,说话还是不老实,原本打算报到公社去的,可自己的老爹居然雷霆震怒:“你个龟儿子,就不要再伤天害理了,竟然连你堂叔也不放过?!你还想怎么作下去啊。你也不怕你整死的那些人变成厉鬼也来索你的魂啊!”
厉鬼?这个李茂生倒是不怕。他自信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于迷信的东西弃之如敝屣。前几天公社的吕副主任还表扬过他,说他意志坚定、旗帜鲜明,话里话外有提拔他到公社任职的意思。他也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呆在这秀水村实在太憋屈了。他要学鲲鹏展翅九万里,走出秀水,走进公社,甚至瞅准机会到县里弄个角色干干,那才是做人的本份。以自己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信念,以自己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