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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的不严重,我能走。你忘了我是也是医科生。”戴孟元微笑着。
大概腿伤减少了走动的缘故,他显得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些。在较之往日稍稍显得臃肿的同时,身上也没有那些让静漪觉得不安的东西了。
静漪竟然觉得眼下的孟元更好。但她随后便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她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无疑是自私了些的。
她小心翼翼的扶着戴孟元进了茶馆。
茶馆掌柜和堂倌跟戴孟元是熟识的,称呼他戴少爷。因为对戴少爷尊敬,也顺带的对静漪比先前更为恭敬些。
静漪便知道戴家在戴镇,应是极受尊崇的。
戴孟元余外的要了几样点心,跟静漪说:“这里的东西粗糙,多少吃一点。”
他语气极温和,静漪听了却想哭。
她潮润发红的眼望着戴孟元,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你后来会伤的这么重……”
早知道,她该更早些去求父亲,不会等着孟允上门找她了……
戴孟元不在乎的说:“没什么。比起送了命的,我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静漪握着他的手。轻声的问戴孟元的伤。问的极为仔细,像坐诊的医生那样。戴孟元看着她只是微笑,静漪不禁有些着急,说:“你倒是说话啊,到底伤的怎么样?”
她总不能在这里就给他检查,虽然她很想那样做。
“你真的忘了我也是医科生。我说不要紧,自然是不要紧的。”戴孟元说。
他这么一说,静漪倒想到他被学校退学的事来,愣了。
“学校里都还好吗?功课能跟上嘛?”戴孟元见她发愣,另找了话题问她。
她点头。
“真的?”戴孟元脸上的笑意加深,“协和医科可不好混日子。你要加倍用功才行。要不,我帮你做功课?”
“谁要你帮忙。”静漪见戴孟元逗她,想笑。笑是笑出来了,眼睛里泪花在闪。
“瞧瞧,又这样了。”戴孟元羞她。
堂倌送上来点心,戴孟元抽了手,将碟子推到静漪面前。
静漪毫无胃口,却抵不住孟元盯着她,只好吃了两块萨其马。
“要看我,也看了,等下就回去。出来久了,你恐怕跟家里不好交代。”戴孟元看看街对面等待的汽车,说。
“孟元,”静漪重又拉了戴孟元的手,“现在,你怎么想?”
戴孟元转过脸来,望着静漪的眼,半晌无话。
静漪就觉得手心里孟元的手更凉了些似的,没来由的她就有不太好的预感。
但她固执的等着孟元回答她。
戴孟元轻声的说:“静漪,我和你怕是没有未来的。”
“你说什么?”静漪只觉得戴孟元的话像是另一个陌生人口里说出来似的。
“我和你,尤其是你,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真正要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戴孟元说。脸色是严峻的,这让他国字型的脸更加显得棱角分明似的。只是那棱角,尖锐的仿佛能刺伤人。
“我想过无数次。”静漪说,戴孟元要开口,她阻止他。她说:“我也明白你担心些什么。如果我要的是富贵荣华,想必不难办到。可我要的不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够承受。”
“你将事情想的太简单,静漪。”
第四章 或浓或淡的影 (十六)
“会不会是你想的太过于复杂?我可以退学,靠双手养活自己,绝不会是也绝不成为你的负担。孟元,你可以继续从事你所热爱的事业。我不会阻拦你。”
戴孟元默默的看着静漪,严峻的脸色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孟元?”
“我出狱的条件,是你履行婚约,不是吗?”戴孟元问丫。
静漪一怔。
她的脸涨红了,说:“那是……那是……”
“那是你为了让你父亲救我,不得已答应的条件。而我将会被安排去美国留学。静漪,支票和船票都已经送到我手上。”
“你接受了吗?”静漪问媲。
“我接受了。”戴孟元说,“就算我不接受,母亲也会代我接受。”
“你不要伤她的心……”静漪心里明白,他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是他母亲接受了条件,逼着他就范的。
“静漪,你的牺牲换来我的自由。我母亲的退让换来我的安定。这样的自由和安定让我觉得羞耻。我的理想是改变这个世界,让不公平变的公平,让贫穷的变的富有,让富有的变的慈悲。可我现在只能靠女人的庇佑,这是我的耻辱。”戴孟元语气渐渐激愤。激愤而又有几分哀伤。
静漪闭口不言。
此时的戴孟元虽没有在演讲台上的气势,但语气节奏已经让她紧张。
“现在,你要脱离你的家庭,和我一起奔向前程。静漪,我的前程是你父亲花钱买来的。我接受,已经足够我羞耻。是不是?”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听从父亲的意愿嫁进陶家。我始终是要靠自己生活的。”静漪说。
她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好浇灭心头被戴孟元的话搅扰起来的不安和焦躁。也避开了戴孟元的问题。他是个有着非常强的自尊心的男人。这的确会令他难堪。
“我自己来找你的,是我自己要这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同你没有必然关联。你不必负上责任。”她抬起眼来,直直的瞪着戴孟元,“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
戴孟元被静漪黑而亮的眼眸望着。
“孟元,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静漪再问,声音已经很大。
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此时对她来说,唯有戴孟元的唇间发出的,才是声音。
戴孟元还是没有说话。
静漪站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是哪班船,我知道你什么时间走,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上船……”
“静漪!”
静漪甩开戴孟元的手,说:“我为的是我的自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静漪问。
戴孟元转开了脸。
静漪看到他站了起来,又忍不住担心他的伤。
两个人僵在那里。
“静漪,你要理解我……我是为了你好,及早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前途。”戴孟元说。
“说到底,我还是不如你的理想重要……在你心里,我也根本不配和你一起,去实现你的理想,是不是?”静漪轻声的问。
“我问过你,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和我,是你犯了个错误。我……”戴孟元说着,就见静漪已经站了起来。
他停住了。
瑟瑟秋风,吹着窗外白杨树叶子,沙沙作响。
静漪默然的转身就走。
“静漪!”戴孟元喊着静漪的名字,“静漪!”
静漪低了头。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在转身之后就泪流满面……
“静漪!”戴孟元追出来,“我会乘‘中国号’去纽约。你放心,我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他终于追上了她,她坚持着不肯回头,只是说:“那我们在纽约见。”
“静漪,”戴孟元拉着她的手臂,“别去。听我一句,我们就此分别。我不能对不起你。”
就此分别……静漪望着脚下黄土路上原本颗颗分明的小石子儿,在她的眼前水珠似的滚动起来。
她狠狠的甩开了戴孟元的手。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跟我说个清楚明白。”静漪直视戴孟元的眼。眼睛里的泪在悄悄的消退。
戴孟元重又拉了她的手,看着她。
静漪觉得那消退的眼泪又来了……
有人喊她程小姐,是个女人的声音。
静漪胡乱的擦了擦眼泪,站下回头看,在距离茶馆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女子,一老,一少。
她认出来那是戴母和孟允。
她怔了怔,抽出手帕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戴孟元因为腿上有伤,她扶着他,一起来到戴夫人和戴孟允的面前后,她轻轻的放了手。
戴夫人个子矮小,人又瘦,面上大约是近日愁苦,显得面色不好,这又加重了她原本的严厉。
她打量了一下静漪,说:“程小姐既然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坐坐?”
静漪涨红了脸,没有解释。
“娘……”戴孟元要开口替静漪说话,戴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孟允却在此时插话,说:“孟元,你腿还没好,母亲的意思是你不该到处乱跑——程小姐,既然来了,到家里来喝口茶。正好母亲也想和你说说话。”
静漪点了点头。
戴夫人吩咐下人抬了一顶小轿来,戴孟元却坚持不要坐上去。于是一行四人,戴夫人在孟允的搀扶下走在前面,孟元随后,静漪却落在了最后,都走的慢吞吞的。
戴府在镇西,从镇中心走过去,用不了多久。
静漪看到戴府的大门时,心想原来孟元就是从这个大门走出去的——虽看起来因未及时修缮,而令大门看上去有点萧索,但仍不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