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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哪知道哇,咱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啊!”
“……”
“大侄,”待我回到老姑身旁,老姑笑吟吟地掐拧着我的腮帮,脸上洋溢着
无比自豪和空前的幸福之色:“大侄,真有你的啊,又瞎白虎上了!嘻嘻,”
“姑姑,”我不解地问老姑道:“你怎么没给八爷上祭啊?”
“哦,”老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卑微地说道:“力,你不懂,女人家,是
不能上祭的!”
“哼,”我撇了撇嘴:“重男轻女,封建!”
“嘻嘻,”老姑却不以为然:“就这个规矩啊,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啊,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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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上祭,所以啊,力,”老姑爱怜地挽住我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所以啊,
力,等奶奶老的时候,姑姑就指望你,代表姑姑给奶奶上一个大祭啊,力,如果
没有你,谁替姑姑给奶奶上祭啊!”
“嗨,”我无奈地耸了耸双肩:“什么上祭不上祭的,姑姑,扯这些玩意,
有啥用啊?”
“可是,人活着,不图别的,累了一辈子,死了,总得热热闹闹的啊,哪能
像只耗子,扔出去就拉倒呐!”
“姑姑,”见还是无法说服老姑,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移了话题,打
趣道:“姑姑,女人不能上祭,这也好,起码,省钱啦!”
“嘿嘿,”老姑冲我妩媚地一笑,继尔,秀眉微皱:“省钱,省什么钱啊,
女人虽然不能上祭,可是,钱更省不下,呶,”老姑指了指木台上一群吹吹打打
的鼓乐手道:“这些鼓乐班,都是你八爷的女儿、侄女、孙女们花钱雇来的,
这,可比上祭,贵多喽!”
“哦,豁豁,”我瞟了一眼木台子:“姑姑,那,你也入股啦!”
“哼哼,”老姑小嘴一咧:“那还用问,这事,还能跑了姑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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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出殡喽,出殡喽!”
八爷的丧礼达到了最高潮,十多个壮年汉子手提着棍棒绳索等各种工具,大
大咧咧地赤膊上阵,吆三喝四地抬起八爷沉重的棺椁,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在此
起彼伏的哀乐声、唢呐声、锣鼓声中,缓缓地走出院落,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
上,引起过往行人,以及闲杂人等的伫足,许多好事者,索性汇入其中,指手划
脚地尾随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喂,吹啊,吹啊,卖点力气啊!”人们喋喋不休地怂恿着吹鼓手们:“吹
啊,你看,老菊子雇的那班人,吹得多卖力啊,咱们本家,咋的也不能让外家给
压住哇,吹,吹,”
“对,使劲地吹,压过老菊子她们那班。”
“如果压过她们,我给赏钱!”
在人们的催促之下,在“赏钱”的诱惑下,吹鼓手们纷纷振作起来,隔着八
爷的棺椁,与另一侧的,由老姑雇佣来的吹鼓手们叫阵般地比试起来,而老姑雇
佣来的吹鼓手们更是不甘示弱,积极应战,于是,在小镇的大街上,上演了一出
规模空前的鼓乐大赛。
“力,”老姑气喘吁吁地追上我:“力,你瞅瞅,姑姑都忙糊涂了,等会,
你八爷下葬的时候,你准备给八爷,扎点什么纸活啊?”
“纸活,什么纸活?”
“呶,”老姑指了指身后装满花圈的大卡车,上面拥塞着色彩艳丽,做工精
细的纸牛、纸牛、纸人,等等:“大侄,这是大家送给八爷的,咱们也不能差过
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应该买个什么纸活,送给八爷呐!”
“嘿嘿,”望着卡车上五颜六色的各种纸牛和纸马,我略微思忖一番:“有
了,”我笑嘻嘻地对老姑说道:“姑姑,据我了解,八爷生前,除了喝酒,最喜
欢的事情,便是打麻将,得啦,这样吧,纸牛、纸马,已经有人送了,我,就送
给八爷一幅麻将牌吧!”
“哈,”老姑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大侄,亏你想得出来,”老姑捋了捋散
乱的秀发:“行,当家的,就照你的主意办吧!走,”老姑扯了扯我的衣襟,下
颌呶向路边一家制花店:“走,大侄,咱们给你八爷,做幅纸麻将去!”
“什——么?”制花店的老板是一个脑袋又大又圆,身体又矮又胖的中年汉
子,听说我要订制一幅纸麻将,圆脑袋可笑地摇晃起来:“没听说,没听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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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给老人家送麻将的!真是新鲜,净瞎扯!”
“嗨,”我没好气地催促道:“操,让你做,你就快点吧,该多少钱,就多
少钱,一个子,也不少给你的啊!”
“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你瞧,”我指了指窗外:“正在送葬呐,急等着用啊,越快越
好,晚了,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圆脑袋面呈难色:“一百多张牌,一个一个地糊起来,得多少时
间啊,恐怕,来不及吧!”
“嗨,”我刚刚点燃一根香烟,听到圆脑袋老板的嘀咕,望着手中的火柴
盒,我灵感突现:“来不及,呶,就用这个,包层彩纸,代替麻将牌!”
“哈,”圆脑袋老板恍然大悟地咧嘴笑了起来,一把夺过火柴盒:“行,
行,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啊,哈哈,快,”说着,圆脑袋老板吩咐手下的徒弟道:
“快,多买几包火柴来!”
圆脑袋师徒数人各负其职地操作起来,很快,由一百多个火柴盒糊制而成的
麻将牌,便小心奕奕地装进了外皮精美的方纸盒里,圆脑袋老板抹了抹满脸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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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交差般地将纸麻将牌递到我的面前:“先生,做好了!”
“谢谢,”我掏出一张钞,啪地甩到工作台上:“谢谢,呶,钱在这!”
当我捧着纸麻将牌大步流星地赶到辽河畔的坟地时,人们恰好开始焚烧从卡
车上倾卸下来的、数不清的纸牛、纸马、纸人等物,熊熊的火舌映舔着八爷殷红
的大棺椁,我突然想起什么:“姑姑,现在,还让土葬么?”
“不让了,”老姑认真地答道:“可是,老人死后,一般情况下,还是土
葬!”
“那,政府不管么?”
“嗨,”老姑答道:“管,当然管,可是,只要肯交贰万元罚款,愿意怎么
埋,就怎么埋!”
“豁豁,这叫什么管法,啊,故乡的土地,本来就极为稀少,再这样大兴土
葬之风,后果真是让人担忧哇!”
“哎呀,”老姑撇了撇嘴:“大侄,你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想
得那么多干啥,以后,如果姑姑死在你的前头,你千万可别把姑姑给烧了啊,一
定要,”老姑指着八爷的棺椁:“也要给姑姑买个上好的棺材,埋在辽河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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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行不,算姑姑求你了!”
“嘿嘿,”望着姑姑慈详而又真诚的面容,我又瞅了瞅手中的纸麻将牌:
“行啊,姑姑,把姑姑埋完了,也给姑姑送幅纸麻将,嘿嘿,咱们姑侄俩,到阴
间玩去!”
说完,我手掌一挥,呼的一声,将刚刚糊制而成的纸麻将牌,投掷进熊熊的
烈焰之中。
……
(一百五十五)
我估计大舅拘留期已满,应该重获自由,回到家里了,于是,在三叔一脸轻
薄的指点之下,我爬上高高的辽河大堤。沿着孤线形的堤坝径直走向东南方,大
约走出五、六华里之后,目力所及之处,便会看见一座简陋的草舍,孤零零地俯
卧在坝底的田野之中——那便是大舅的宅邸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与草房的东侧山墙断断续续地衔接着,草房的形状
活象是一个小顽童的即兴之作,仔细地端详一番,又酷似一个被淘气的孩子恶作
剧般的、一屁股压扁的积木盒,要多么难看有多么难看,要多么丑陋有多么丑
()
陋。
在草房的顶端,歪歪扭扭地竖立着一个比萨斜塔似的铁皮烟囱,从那黑不溜
秋的烟囱口里窜出一小股浓烈的饮烟,鬼鬼祟祟地飘浮到堤坝上,又屁滚尿流地
消失在河床边。一扇严重走形的破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