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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哭笑不得:“你怎么就那么惦记着出去?外面冷成什么了,你总琢磨出去干嘛?”
宝玉道:“伪帝死了,太子登基了。他是最重情谊的人,必然会派人过来接老师的,我估摸着这几天也该有消息了。”
林如海道:“天寒地冻的,这边早就封了路,来年二月前都别想有消息传来了。你想想,新帝登基的消息之后是不是就再没有消息过来了?那会儿正好是第一场雪之前。你别折腾了,老老实实念你的书是正事儿。”
宝玉拍拍脑袋:“我说么,陈大人这么久都没给送邸报过来,感情他也收不到!”
正说着门一开,孟姨娘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这鬼地方,冷的能冻掉人的鼻子!老爷您瞧瞧我弄来了什么,北方人真是能想办法,把白菜腌成这样,大冷天的也有菜可吃,真不错。”
林如海往孟太太端着的盆里一看,不禁笑出声来:“不就是棵酸白菜么,看把你稀罕的。”孟姨娘嗔道:“不稀罕,那你别吃啊!从九月底下了第一场雪,到现在三个月了,咱们两个月没见个菜叶子了,你敢说你不馋!宝玉,今儿咱们把这菜都吃了,一口也别给他留。”
宝玉笑道:“我可不敢!真吃光了不给老师留,您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心疼死啊。”话没说完被孟姨娘用手指点了下额头,忙吐了舌头钻到隔壁去了。
林如海拿起手帕挡在嘴上咳嗽了一声,便又笑呵呵的准备与孟姨娘说话,却被她夺了帕子展开看了:“老爷,你,你咳血了!”说着便往门外走:“我找大夫去。”
“别乱跑了!”林如海忙拉了她的手:“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去……”
“我进城找去……”孟姨娘声音早就哽咽了。
“说什么傻话,这种天气哪个大夫会出门?路早就封了,你也进不去城。好香墨,你别嚷嚷,白让大家伙儿担心。”
孟姨娘止住脚步,愣了半晌,忽的瘫坐在地上:“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大夫都没有,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多带点药过来。我怎么就……”
她捂了嘴,却不敢哭出声。以宝玉的脾气,若是听见了动静一定说什么都要去找大夫了。可半个月前村前头住的牛二就是想进城给母亲抓药,结果再也没回来。这天气,路都被雪盖住了,什么也看不到,一旦车陷到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要耗到晚上就只有活活冻死这一条路了。更何况就如林如海说的,就是进了城,也不会有大夫肯跟着过来,这滴水成冰的天气,怕是药铺都未必开门。她就是再关心林如海,也不会忍心让宝玉冒这个险。
林如海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没事儿,没事儿,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就是时不时咳嗽几声,没什么大碍。我记得家里还有些川贝枇杷膏,你给我兑一些,每天喝一点,那东西清肺的,肯定能管点用。你别哭,天气冷,当心哭皴了脸。”
孟姨娘这些年虽过的朴素,可家里的条件摆在那里,她就没用过差东西,保养的也好,看着比林如海要小许多,可才过来这地方半年,鬓边就增了不少白发,额上也添了几道皱纹。这会儿她跟头发花白林如海站在一起,倒有些老夫老妻的模样了。林如海见她那憔悴的模样越发的难过:“你快起来,地上凉,别再把你折腾病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来,孟姨娘腿都软了,她是真的害怕,她从未想过林如海会在她前头走,尽管她明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可她一直执拗的相信:他比自己还小两岁呢,一定没事儿的。可这会儿见林如海咳了血,她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缺医少药又冷的出奇的伊犁的冬天,对于林如海这样的身体的人来说,真的是鬼门关。
孟姨娘被拉扯着坐到炕上,眼泪刷刷的流着,林如海看她哭得伤心,便又道:“你难过什么呢?你想想看,咱们当初看的那本书,若不是有阳儿,我这会儿都化成灰了,可我现在还好端端的在这里跟你说话,你……”才说了半截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自己的命运按照那书里的走向的话,那香墨呢?她一个人,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会儿化成灰的,哪里只是他一个呢?便是现在,若自己撒手走了,她又会怎么样?想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只愣愣的坐了一会儿,却忽然又笑了:“你记不记得那会儿,你跟我说你要嫁人,我当面恭喜你,可背后气得在屋里砸东西……”孟姨娘强忍了泪,道:“我就知道你会那样才偷偷求了姑太太直接把我放了出去,对,还会儿得叫大姑娘!外面人都说林大少爷如何知书达理性子温和,我就常纳闷儿,他们说的跟我认识的是一个人么?明明性子跟爆竹似的沾火就着!”
林如海悠悠道:“哪有生来就没脾气的人呢?姐姐已经够累了,母又那个样子,除了你,我还能跟谁发脾气耍脸色……那时候,委屈你了。”
孟姨娘呆了一呆,是啊,他所有的脾气,可不就是只冲她一个发?他身边伺候的丫头,唯有她是从他四五岁就跟在他身边的,他不冲她发脾气,还能冲谁呢?从她被林大姑娘送到林大少爷身边的那一天起,他穿衣吃茶读书写字,都只许她一个人做她。那时候的她,是讨厌他的吧!他那么的调皮那么的脾气坏,他明明在别人面前都那么听话乖巧,偏总是想尽办法捉弄她欺负她,什么活都非要她去做,什么事儿都不许别人插手,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真的被折腾的又累又怕,每每背了人偷偷的哭。很多年以后,她教训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总是欺负四丫?你要是不喜欢她就不要跟她玩,去找别的孩子”却听到儿子小声的说:“我不,我最喜欢四丫了,我想让她多理理我啊。”她愣在当场,忽然想起那时候,他身边除了自己,全是婆子媳妇,和起码大他七八岁的大丫头。自己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笨手笨脚的,给他穿衣服系错带子,给他梳头时拽掉头发,他却从来一声不吭,自己那会儿怎么会觉得,他对她不好呢?
她费劲了力气试图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她做到了。她抱着儿子坐在树下微笑的看着丈夫读书,她被欣喜的丈夫抱在怀里转着圈:“我考中秀才了!娘子,我考中了,你是秀才娘子了,香墨,你放心,你放心,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披上凤冠霞帔的!”与林如海相比,她的丈夫只能算相貌端正,资质也只能算是中平,可他对她真的很好,她过得很快活,她觉得,就算这辈子她都只能做个秀才娘子,也够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有些头疼,她的丈夫把儿子放在了肩头:“你好好在家歇着,我把孩子带出去玩,省的他吵的你睡不着。”儿子调皮的扭脸宠着她吐着舌头。她没想到,那竟是他们一家最后的团聚。
孟姨娘的思绪越飘越远,却忽然听见林如海轻声说:“你为什么要去求姐姐呢?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孟姨娘忽的泪如雨下,不,她不是信不过他,只要她说了,他就一定会放她走,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对自己更好。她是信不过自己!她不是怕他不放自己,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改了主意。他们还是孩童时就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不在乎他?哪个少女不怀春?他是那样的翩翩少年,耳鬓厮磨一起长大,若说她不爱他,怎么可能。可她不想做妾,她不愿变成府里那两个老姨娘的模样,唯唯诺诺有如木偶,她也不想变得如隔壁汪府里那位骄横跋扈的孔姨娘般面目可憎。他是侯爷的儿子,他聪慧而好学,他注定了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个丫头。
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昔日的情愫被深埋到了心里。他怀着对亡妻的愧疚与思念遣散了所有的侍妾,她则记着自己的丈夫是那个叫做张怀秀的男人,只肯做他挂名的妾。一晃儿又是这么多年了,再回头,却发现,他们的大半辈子,都是与对方相伴的。
孟姨娘捂着脸痛哭失声:“你明知道为什么,你明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拿刀子戳我的心么!我不想一辈子不能穿红,我不想我的孩子不能叫我妈,我不想这辈子都要在你面前做奴才!”我不想做妾,哪怕是你的妾。
林如海却忽的笑了:“可你还是在这里了。”
是的,她还是在这里了。曾经她为了这份坚持放弃了锦衣玉食,放弃了那个眼里只有她的少年。可如今,她却飞蛾扑火般跑来受这份一辈子没受过的罪,得到的却是她年轻时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名分。
他们都老了。她早已经过了穿红着绿的年纪,也不会再有孩子叫她一声妈,年轻时的那份执着,在几十年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