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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我觉得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在历过大恨大爱大悲大喜之后,面对这样一张纯真的脸和一颗真诚的心,相信谁都会被这时的自己感动。
雷子给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他笑了笑说我下楼去给你买点吃的东西。说着便要起身,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口:不用了,我不饿,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雷子便又坐下来,拉着我的手,两个人静静地互相看着。那么柔软的情节。
其实我看得出,他是个很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但我见他狠狠说过两次:一次是在凤鸣茶楼他让我去看周扬,和我说他和周扬的往事儿;一次是早上他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周扬而骂我。而现在,他没有什么激动情绪了,便十分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早上你背的那个包里的,还是亚宁的骨灰盒吧。
我点点头。
为什么不葬在你爸妈的身边或者按他的遗愿洒到黄河滩上去呢?! 他问。
雷子见我不回答,便问:是不是你不舍得他,才背着他跑来跑去?
他见我又点头,便伸手搓了搓脸,叹口气:其实我和你心境一样,我也舍不得扬扬,我也想走到哪里就把他背到哪里。可是他已经去了,和亚宁一样,我必须让他休息,而活着的我们应该好好地幸福地活着。
他把最后那句话里的“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我明白他在提醒我是该完成亚宁遗愿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我,伸手揭开书桌上的一块黑绒布,下面赫然是一个漆黑的骨灰盒。
很眼熟,漆黑的陶面,盖子上用纯银线条盘织成一朵连体玫瑰,玫瑰正中央嵌着一张照片。不过那张照片不是亚宁,而是周扬。周扬的照片和客厅里的遗照一样,十分漂亮,咖啡黑的长碎发,银耳钉,细细的眼睛,清秀苍白的脸庞,浅浅淡淡的笑容。我从看见周扬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他同亚宁十分相像,今天细细看他,没想到不但像,而且是极其逼真地像。
雷子说扬扬有一个愿望,和亚宁的一模一样,我们该帮他们实现了。
什么愿望。
骨灰洒到黄河滩。
我看了看雷子明亮的眼中忧伤却坚决的神色,咬着唇点了点头。
小刘师傅将我们送到开封西北郊的黄河沿上去,我们拣了片最理想的地方下了车。
那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
那是临着一大片桃林的一片浅滩,桃花粉红盛开,如霞似锦,绵绵延延望不到头。我们站在那里,简直觉得是进了粉红色的雾海之中。朝河道里面走,看到这一段黄河水已经不多,河道两边的斜坡已经给平成了一条条类似梯田的狭长小地块,上面长满了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大片金色耀眼的油菜花簇拥着那一泓闪着银光的细流,像蛇腹上的鳞片一样泛着金属光泽,很有一种哀伤的绝望的美丽。
我们没有看到浊浪翻滚、滔滔奔腾的黄河水咆哮的场面,却觉得这时的黄河,在阳光下那么恬静、宁和,更适合亚宁和周扬的性格。他们会为骨灰洒在这片开满粉红和金黄的黄河滩上而高兴。
小刘将车远远停在大堤上,我和雷子每人抱着一个骨灰盒,沿着河堤慢慢走,一直走到一个堆满了乱石的小坡处,雷子说坐下歇会儿。
我相信我们坐的那片石坡应该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头上是绚烂若霞的粉艳艳的桃花,脚下是黄澄澄的油菜花田,碧油油的草从乱石间茸茸地吐绿,银色的河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轻淌。远眺可以看见隐约的开封城的建筑和似有似无的山岭的曲线。
有风吹过,片片粉红的桃花瓣掠过鬓发粘上衣衫,很美的地方,像做梦。那么柔软。
我们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连照片都极其相像的骨灰盒放在一起,我正要打开,雷子说不忙,再等等。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却也不想问,一切由他作主,他是不会错的。我们便并排坐在一块儿大青石上,我看见阳光下他的脸泛着一种黑黑的很好看的油光,头发也黑得扎眼,像匹柔滑的黑缎子。
玉宁!雷子看着远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亚宁为什么会选择将骨灰洒在这里!他不是很爱你的父母吗?
我看了看他的脸,说,小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放风筝或者写生,可能是亚宁觉得他所有的快乐的记忆都停留在这里了,而不是矛盾重重的老家或者辛苦恣睢的市里。不过有一件事儿给我的记忆最深。那是我们十六岁时,一个冬天,我和亚宁跟着盘鼓队来到黄河边,在一块临时铲去了麦苗修成的平地上对着冰封的黄河练鼓。虽然那时候我们都只穿着灯笼裤小坎肩,但我们一个个热气腾腾,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落在身上就化掉了,亚宁那时候对着黄河喊他一辈子都要待在黄河边的。
雷子点了点头说可能就是这个。他侧脸说还记得大年初一夜里我们在相国寺的事儿吗?
我说记得。雷子就笑了笑,像是浮现出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在脑海里。他望着远处的天际出神地说那时你问该把亚宁葬在老家还是洒在黄河滩上时,扬扬就对我说,假如他死了,他也要我把他的骨灰洒在黄河滩,他还说要在一个落英缤纷季节里,因为那些下坠的花瓣就像一个个的生命在消亡。现在给他说准了,他死在这样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应该心满意足了。他临走前告诉小刘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家的人把他带回祖坟,因为他不喜欢他们家苛刻的家规和刻薄的人请。小刘就故意拖延了时间让他老家的人等得不耐烦回去了。这才把扬扬的骨灰留下。现在,我们同时将最爱的人葬在这片最美丽的地方,不但他们高兴,我们也高兴,你说是吗?
我将头倚在他肩上,闭上眼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听雷子用一种不紧不慢、体贴轻柔的声音讲周扬,讲我们的故事。觉得怎么听也听不烦,甚至想就这样一辈子听下去,永远不要在回到那个彻底伤心的往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子忽然说玉宁,快看玉宁!
我顺他手中往左看,看见西天的夕阳已经变成一轮金黄的圆盘,将西天大朵大朵的云彩染成了金黄和鲜红,十分夺目。连原本银光闪闪的河水也给染上了这种幸福的色调。头顶堤岸上的桃花林和脚下的油菜花田,红的更红,黄的更黄,满世界一片美丽绚烂。
这时,原本的微风有些大了,风从南边过来,将我们头顶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的桃花瓣卷裹着洒下来,不停地洒,不停地飘,像下了场红色的雪,又像一场花雨。
雷子忙抱起周扬的骨灰盒打开,他喊着要我把亚宁的也打开。我们每人抓了一把那灰白色夹杂细碎骨渣的粉末,将拳头并排举在空中,一起松手,骨灰随着桃花瓣和渐烈的风一同飞飘,向着那大片的油菜花田和彩色的河水中。风一直不停地吹,越来越大,桃花瓣飘飞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我和雷子不停地抓起骨灰、将拳头不停地并排不停地同时放手,一遍遍重复这个凄美得近乎疯狂的动作。直到骨灰彻底飞尽,骨灰盒放在水之上慢慢飘远,慢慢倾斜,慢慢沉没。
而纷纷扬扬的桃花一直漫天翻飞,几乎让我们看不见面对面的彼此。
那样疯狂而美丽的夕阳中。
忽然雷子在花雨中伸出胳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说玉宁,我们已经失去了各自最爱的人,我们自己不能再出事儿。我含泪点了点头,脸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有热热的泪从他脸上滑落,滚到我的脖子里。那么滚烫。
我一辈子没有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场花雨,还在一直飘落,像一首华美而连绵不绝的长诗。
我在雷子的怀里仰头,仿佛看见花雨之上的彩霞间,亚宁和周扬仰着漂亮的脸,赤着脚快乐地奔跑追逐,他们清脆开心的笑声随粉红色的花雨飞扬盘旋,在苍穹之间飘荡。
我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玲子,陈陈和优优正等着我们吃饭。
雷子问彦辉呢,玲子说他和小雅一块儿去看立东了,听说立东成了植物人了。
我一惊,心想立东在我老家出事儿是昨天的事儿,立东现在应该在我们县城的公疗医院,他们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我问彦辉和小雅怎么知道的,玲子说上午小雅去第一人民医院陪彦辉看脸上的青春痘时,碰见立东从乡下医院往市里头转院,小雅还说还有那个看上去有点疯颠的欢欢,听说她流产了你知道吗?
流产?我喃喃道,想起那天欢欢回来找杜叔救立东时瘫在地上,大腿内侧的裤子上,有血蜿蜒出来的情景和欢欢喊疼的声音来。
还没等我回答,玲子又说快吃饭吧,我作了一桌子的东西就等你们了。
饭桌上,雷子说小刘你们先给周副跑着事儿,我回趟老家,过年我都没有回去,这次趁回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