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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面色变得有些痛苦,就好像有人欺负他一样,眼中盈满了一泡泪水。
“喂……”温乐源一边换台,一边用牙齿叼着烟,嘴巴含含糊糊地道,“好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哭出来多难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掉眼泪怎么样?”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干吗要装听不见!”他低吼。
温乐源耸肩:“又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比起你弟弟来真是天差地别!”
温乐源狂笑,改趴姿为坐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膝顶在桌子上,椅子大大地向后倾斜着,斜睨着他。
“钢筋水泥的世界,总是冷漠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乐沣需要我在他身后支持,他才有资本去帮助别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有’,才有资格说帮助二字。倒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那么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你留在这世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没带走,觉得不甘心?”
小男孩大概的确是气得急了,温乐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冤魂的愤怒凝聚,有时可以侵占那个灵魂--就像仇恨或嫉妒或愤怒吞噬人类的方式。但是小男孩周身的气却没有真正凝集侵占,只是波纹浪动,扭曲纠结到一定程度时忽然像被谁打了一掌似的,啪一声就散了。
黑气完全消失后,他悻悻然地低声道:“自私的人总有理由,在面对没有理由的人的时欧就觉得对方必有私心,这我很清楚。”
“噢--”温乐源带笑地回应了一声。
里屋的帘子一掀,温乐沣从里面走了出来。小男孩看见他的脸,微微吃了一惊。
他还是那个温乐沣,从外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表情却完全不同了。之前的温乐沣不是很常笑,但眼睛很灵活,表情也相当温柔,可这个温乐沣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泄漏,从表情到心情似乎都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温乐源看来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看到他便站了起来。
“成了?”
温乐沣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阴老太太在温乐沣后面掀帘而出,道:“好喽,小源,带小沣回去,以后没事莫老到这房里来哈。”
“又不是我们想来……不欢迎我们就别让我们到你这儿来住么,”温乐源低声嘟囔,“死老太婆……”
一向有轻微耳背的阴老太太却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暴喝:“你说啥!”
“没。”温乐源嬉皮笑脸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去拉温乐沣,“好了,我们走……”
然而温乐沣却忽一闪身,躲开了他,自行往门口走去。
“姨婆,我走了。”他用平板的声音说。
“噢。”阴老太太看一眼僵硬地伸着手还没收回的温乐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温乐源僵硬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苦笑:“……这么长时间没见‘断层’的威力,我都忘了。”
这是阴老太太的特异能力之一--阻隔他人的情感--被温家人称为感情断层的能力。它可以让一个原本热情满满的人变得异常冷漠,是她专为温乐沣这种易受他人情绪感染体质所摸索出来的。
“活该!”阴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
温乐源向她瞪眼睛。
阴老太太得意地笑笑,又道:“记住,这回是三天哈,你就受三天冷落吧。”
“干吗要维持这么久?”温乐源挠挠脊背,不爽地道,“一个晚上不就好了?下次再说嘛……”
阴老太太冷哼:“噢,那你们明晚还要来哈?我要不要休息咯?”
温乐源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惊:“明晚?!你的意思是明晚还有!”
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挥挥手,茶杯茶叶暖壶依次向她手里飞去。
“你们以为你们是救世主哈?一晚上就行了?这么简单要我干啥!告诉你哈,从今晚起,她会每晚重复一次今天的事情,直到真的杀了那小家伙才算完。”
温乐源目瞪口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那么辛苦所做的事情,全都白瞎了!?”
“也不算白瞎。”暖壶的瓶塞砰地跳出,壶身自动倾斜,倒满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后又飞回原位,“你们让她多尝了几回她想尝的滋味,功德无量哈!”
温乐源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一时气怒攻心,挽起袖子就向和她理论。
然而习惯性地一抬头想看看温乐沣的反应,才发现温乐沣已经消失很久了,温乐源立时慌了手脚,只甩下一句“姨婆你实在是--”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傻瓜……”阴老太太冷笑,在茶杯口吹了一口气,让香酽的气息更加弥漫四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怎么又来哈……”
她手一动,窗户自动打开,露出一张紧贴着纱窗往里看的苍白小脸。
“你莫急哈,其实我也一样,可是这事急也没用。嗯?快回去,一切交给我办,放心。”
小脸上下移动,似乎在点头。之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敏捷地消失在窗外的树上。
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到她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
“一个比一个固执,咋说都不明白哈……你说这都是干啥……”
公寓胡同口外有某个商店将录音机开了很大的声音,一个女人跟着音乐不急不徐地念:“你讲也讲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也不会做,你做又做不好……”
执着没什么错,这世界需要执着。然而执着的路不能出错,否则将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婆婆……我想告诉她真相……”
“你又不是不知道哈,告诉她也没用。”阴老太太橘皮一样的脸展开一个沧桑的苦笑,“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记不得,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哈……”
“那……”
“莫急,”老太太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脸道,“现在有希望喽,说不定她会好,很快……”
小男孩疑惑地问:“什么?”
老太太笑而不语,只是用一支干瘪的手指指向温乐源兄弟消失的门口。
“可是您不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管?”
老太太张着没牙的嘴大笑:“那俩哈!尤其小源,我不让他管他才有兴趣,我让他管他反而才不管嘞!”
“……”原来如此……
305房间。
何玉坐在宋昕的小折叠床上,手指轻轻划过他有些消瘦的小脸。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那件“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着儿子香甜的睡脸,那种感觉又想潮水似的一波波涌来,让她想沉浸在与儿子之间难得的静谧之中都做不到。
强烈的不安、心慌、恐怖、惧怕,这些无来由的情绪在心中翻搅,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没有丈夫,没有钱,没有安定的生活,她现在什么也没剩下。她唯一还有的就是眼前酣睡的这个孩子,他是她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难道是要失去他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上天不会这么残忍!
对了……今晚……她打了他。可是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她的心,他不够努力呀!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从一出生就有无数竞争摆在面前--不,也许从没有出生就开始了。当他们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在听莫扎特、听巴赫,一出生就开始中文和英语的双重教学,幼儿园就急忙进行素质教育,小学就被安上十几公斤的大书包,学习功课学习绘画学习音乐学习舞蹈学习家长老师所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当他们上了中学,又被要求倾尽所有牺牲一切学习学习再学习,参加奥数班英语班文学班升级班补习班家教班名师班……一切在小广告上能见到的该死的班。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参加那十二年一遇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为了上清华上北大上复旦,为了考托福考剑桥考牛津去外国去镀金上那个见鬼的什么MBA,为了让他们成为菁英中的菁英,有一个好的归宿。
从他出生开始的战斗,就是为了那连站在珠穆朗玛峰上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
谁想看着他们小小的脸上带着大人的疲惫早起晚归?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
“少小不努力,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