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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儿子,被开水烫着了!”我一听一身都软了,手颤抖着跑出去。在楼梯上我摔了一个跟头,侧着身子滚了下去,头砸在水泥地上“嘭”地一响。我双手撑着地爬起来,跑回家一看一波坐在门口的地上哭,指着自己的脚叫着:“爸爸,爸爸!”岳母站在那里,已经呆傻了,眼睛瓷楞楞地望着我。我在一波的脚后跟处轻轻一摸,一块皮就掉了下来。一波痛得直叫说:“爸爸,爸爸。”我抱起一波就跑,到大门口想叫一辆出租车,等了半天还没见到一辆空的,我让一波在传达室坐了,吩咐老叶我看着。老叶说:“小池你的脸上有血。”我这才感到眼角处刺刺地痛,抹一把果然有血。我往小车班跑,那里只剩一辆车,一个年青的师傅在洗车,我不认识。我扑过去了扯了他的衣袖说:“我是厅里的人,中医学会的,我儿子烫伤了,送一送医院吧!”他一只手把我抓着衣袖的手轻轻拿开,继续洗车说:“中医学会?”我点了自己的鼻子说:“中医学会,池大为,池大为,中医学会!”他望我一眼慢慢说:“不认识。”又说:“这个车吧,马上要送孙厅长去飞机场,要不你去请示一下孙厅长,孙厅长你总认识吧。”我说:“求求你了,救命啊,是个人啊,不是别的,是个人啊,我儿子啊!”说着边抱了拳作揖打拱,又双膝都弯下去,一只膝着了地,又站起来,再弯下去,反复几次。他说:“真的没办法,孙厅长马上就要下来了。”正说着大徐开着那辆皇冠回来了,马厅长从车中下来。我扑过去把事情讲了,双膝不停地弯下去,再立起来,反复几次。马厅长马上说:“大徐你去跑一趟,快去快回。”我拼命鞠躬说:“谢谢马厅长,马厅长,你好,你好,马厅长,你好。”把一波送到省人民医院,大徐说:“我只好先去了,要下班了。”我抱着一波到皮肤科,一波还在哭,声音都哑了。我插了队让医生先看,一边跟等着的人鞠躬说:“谢谢,你好,你们好,大家好,好,好。”医生看了说:“要住院。”我说:“要住院,是的,要住院,住院。”医生说:“你先把他的裤子剪开,不能脱。”递把剪刀给我。我把一波放外面的椅子上,用剪刀从上面剪下去。一波已经没有力气哭了,痛得直叫说:“爸爸,爸爸!”我手颤抖着,心痛得厉害,想着自己碎尸万段也不算什么。我进去对医生说:“我的手抖得厉害,我剪不了,医生求求你帮帮忙吧。”说着抱了拳作揖打拱,又双膝又不断地弯下去,几乎着地,再站起来,反复几次。医生说:“你干脆先办住院手续。”我拿了住院单跑到交费的地方,插到前面,把正准备交费的女人撞开了。女人在后面骂骂咧咧说:“世界上有这样不懂道理的人。”我转了身双膝不断地弯下去说:“我儿子烫伤了,好的,好的,谢谢,谢谢,烫伤了,谢谢。”收费的人说:“二千。”我似乎没听懂,直了眼望着他。他说:“二千。”我这才明白过来,说:“我是卫生厅的,一时没带那么多钱,等会补交,补交。“他不理我说:“下一个。”我把仅有的两百多块钱塞进去,他把我的手推了出来。我说:“我是卫生厅的,中医学会,池大为,池大为。”他说:“没听说过。下一个。”我把窗口占住了说:“中医学会,池大为!”他说:“叫什么,公共场所,你叫什么叫?”我想着我要是有枪就好了,我绝对下得了手,对着那张脸就轰过去就是了。
我又去找医生,医生说:“先交钱是规定,我也不能违反。你去找科室的郭主任,看他怎么说?”我说:“先救救人吧,我的儿子,是个人啊,是个人啊!”他说:“以前总是先救人,救了他就跑掉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回来?这才定了这个规矩,任何人不能违反。”我说:“我是厅里的人,中医学会,池大为,池大为。”他说:“不认识,没办法。”我说:“医生你是医生,你是医生,你要讲人道主义啊,人道主义!我儿子进来已经这么久,这么久了。”他双手一摊说:“告诉你我没办法,你应该听得懂中国话的。”我上窜下跳找了几间房没看见郭主任,就站在外面大声呼喊:“郭主任,皮肤科郭振华主任!”郭主任来了沉着脸说:“谁在这里喊这么喊的!”我上去深深鞠了个躬,抱了拳作揖打拱,又双膝弯下去,几乎着地,反复几次,把事情讲了。他说:“厅里的领导你认识谁?”我说:“马厅长,孙副厅长。”他带我去打电话,都不在。他说:“看你还认识谁?”我说:“打我自己的电话号码行吗?中医学会。”他桌子上那张表上没有中医学会,说:“你来看看这上面你还认识谁。”我看了说:“袁震海和丁小槐我都认识。”他说:“袁处长,丁处长,都行。”就打了药政处的电话,上帝保佑,丁小槐居然还在办公室,把事情讲了,又把话筒给郭主任。郭主任接了话筒说:“丁处长,好久没碰碰了,什么时候碰几杯?”我在旁边身子一抖一抖地催他,他说:“丁处长开了口我还说什么,马上就给池同志办。”放下电话带我到缴费处,在住院单上签了字,办好了手续。
一波躺在病床上,医生来了说:“烫得不轻啊。”我说:“用最高级的药,可不能留下后遗症啊,我只这一个儿子。”护士把一波的裤子剪开,轻轻剥下来,一波痛得真叫说:“妈妈,救命啊,救命啊!”我上牙敲着下牙说:“轻点,轻点。”护士住了手说:“那你自己来。”我用力甩着双手说:“我手软了,我手软了。”我抱了拳作揖打拱,双膝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几乎着地,反复几次。一波的裤子剥下来了,几小块皮带了下来,沾在裤腿上,小腿上露出了粉红的肉。我一身软了,眼前一黑,身子靠着墙滑溜下去,脸碰在小矮柜上,扶着柜子站住了,眼睛看不到什么,心里像有一把刀,把心脏啊肺啊割成了血淋淋一片一片的。睁开眼看见医生厌恶地望我一眼,对门边一努嘴。我像机器人一样向外门走去,护士跟在后面,刚出了门就听见里面闩上了。一波还在喊“救命”,我在外面疯跑一阵,在病室尽头的窗前站下了。我看着外面一根指头指指点点,好像那看不见的远处,有着我仇恨的什么东西。又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心里恨着,想打,可不知恨谁,也不知想打谁。我揣摩着能不能就这么一拳,把眼前这块玻璃给砸了,拳头血淋淋地捏着,真舒服啊!突然,不加思索地,我照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就是几拳。我感到了疼痛的快意。口中喃喃地说:“舒服啊,舒服啊!”狠狠地又是几拳,接着双手撑着墙,弓着身子,把头在墙上撞了几下。脑袋中嗡嗡地响着,我口中喃喃地说:“看老子碰不死你,看老子碰不死你!”
我想给董柳打个电话,跑到病房值班室,又转了回来,我真没勇气拿起话筒。到了傍晚董柳来了,像个幽灵似的飘进病房。我说:“董柳,一波睡了。”董柳一声不吭,揭开被子看一看一波的腿,就坐在床头,傻了似地发呆。她的神态让我害怕,她哭出来就好了。一会任志强董卉和岳母都来了。岳母语无伦次,说了好半天才说明白,是一壶水刚烧开放在案板上,不知怎么就掉下来了。我说:“一波呢,有多动症,到处乱摸。”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还要怪他?”董卉说:“不幸中的万幸,冬天还隔了几层裤子,要是夏天,一条腿都烫熟了。”她几句话说得我心跳,觉得今天倒是拣了个便宜似的。董柳说:“今天不出事,明天要出事,楼道里黑古隆冬旧社会,谁看得清?几年了一间厨房都没有。”她一说我恍然大悟,这事不怪别人,只能怪我,怪我自己!我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原来不对是在这里!我打自己打得太轻了,实在是太轻了。我猛地蹲下去,双手拼命拔自己的头发,一定要连头皮都拔了下来,我才解恨!董柳望着我一声不吭,任志强和董卉跑过来,一人拖住我一只手。我说:“让我扯,让我扯,扯下来了我就解恨了!我愧为人父,愧为人父啊!”他们把我的手掰开了,我右手抓着一撮头发,把它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董卉说:“姐夫,你脸上有血,半边脸肿起来了。”董柳一声不吭望着我,岳母掩了脸在哭,我望着那一撮头发,忽然大笑起来:“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护士来给一波打吊针,岳母说:“小孩的血管细,要小心点。”任志强说:“叫你们最好的护士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