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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我的小花,忠心耿耿的小花,已被一头凶悍的公猪咬住了屁股。小花的惨叫声
令月色如雪,我高声吼叫着:“放开它——!”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公猪。
“大王——快跑,不要管我——”小花大叫着。——听我说到这里,你难道
一点都不感动吗?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虽然是猪,但行为也很高尚吗?——那
家伙咬着小花的屁股,连连地蚕食进去,小花的哭声让我几近疯狂,什么几近疯
狂,就是他妈的疯狂了。但斜刺里扑上来的两头公猪挡住了我解救小花的道路。
我无法再讲什么战略战术,对准其中的一头,猛扑上去。它不及躲闪,被我在脖
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感到牙齿穿透它坚韧的硬皮,触及到了它的颈骨。它打
了一个滚逃脱;我满口都是腥臭的血和刺痒的鬃毛。当我咬住那厮的脖子时,另
一头猪在我的后腿上咬了一口。我像骡马一样将后腿猛往后踢——这是我当驴时
学会的技巧——后腿蹬在它的腮帮子上。我调转头猛扑这厮,它吼叫着逃窜了。
我后腿痛疼难忍,被那厮啃去了一块皮,鲜血淋漓,但此时,我顾不上自己的腿,
腾跳起来,带着呼哨的风声,撞向了那个咬我小花的坏种。我感到在我的猛烈撞
击下,那坏种的内脏都破碎了,它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地死去。我的小花奄奄一
息。我用前爪把它扶起来,它的肠子从被撕破的肚子里秃噜秃噜地冒出来。我实
在想不出办法对付这些热烘烘、滑溜溜、散发着腥气的东西。我基本上是四肢无
措。我感到心中痛疼,我说:“小花,小花,我的小亲疙瘩,我没有保护好你…
()
…”
小花用力地睁开眼睛,眼光蓝白阴凉,艰难地喘息着,嘴里吐着血和泡沫,
说:“我不叫你大王……叫你大哥……行吗?”
“叫吧,叫吧……”我哭着说,“好妹妹,你是我最亲的人……”
“大哥……我幸福……我真的好幸福……”说完,它就停止了呼吸,四腿绷
直,犹如四根棍子。
“妹妹啊……”我哭泣着,站起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像乌江边上的项羽,
一步步逼向那些猪。
它们结成团体,惊慌但是有条不紊地退却着,我猛然扑上去,它们就四散开
来,把我围在核心。我不讲战术,头撞,口咬,鼻掀,肩撞,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使它们个个受伤,我自己也伤痕累累。当我们转战到沙洲中间地带,在军马场废
弃的那排瓦房的断壁残垣前,我看到在一个半截埋在泥土里的石马槽边,坐着一
个熟悉的身影:“老刁,是你吗?”我大声喊叫着。
“老兄,我知道你会来的,”刁小三对我说罢,然后转头对着那些野猪,说,
“我当不了你们的王,它,才是你们真正的王!”
那些野猪们犹豫了片刻,便齐齐地将两个前爪跪在地上,嘴巴拱着地面喊叫
:“大王万岁!万万岁!”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糊糊
涂涂地就成了这沙洲上的野猪王,接受着野猪们的朝拜,而人间那个王,坐在月
亮上,已经飞升到距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远的地方,庞大的月亮缩得只有一只银
盘大,而人间之王的身影,即使用高倍的望远镜,也很难看清了。
第三十三章猪十六思旧探故里洪泰岳大醉闹酒场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我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洲上充当猪王不觉已是第五
个年头。
起初,我试图在沙洲上推行一夫一妻制,我原想这体现了人类文明的改革会
引起一片欢呼,但没想到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不但母猪们反对,连那些分明占
便宜的公猪,竟然也嘟嘟哝哝地表示不满。为此我困惑不解,去向刁小三问疑,
它趴在我们特意为它搭建的能够遮风挡雨的草棚里,冷冷地说:“你可以不当王,
但当了王就必须按规矩办事。”
我只好默认这残酷无情的丛林规矩,闭着眼,想象着小花猪,想象着蝴蝶迷,
()
想象着一匹形象模糊的母驴,甚至想象着几个更加模糊的女人的影子,与那些母
野猪胡乱地交配。能逃脱尽量逃脱,能偷工减料尽量地偷工减料,但就是这样,
几年下来,沙洲上也多出了几十只五彩斑斓的杂种,它们有的毛色金黄,有的毛
色青黑,有的身上布满斑点,如同那些经常在你们的电视广告里露面的斑点狗。
这帮杂种大致还保持着野猪的身体特征,但智慧明显地比它们的母亲高了一个层
次。随着这批杂种的长大,我已经无法完成如此繁重的交配。每到母猪的发情期
我便与它们玩起蒸发游戏。猪王不在,欲火中烧的母猪们只好降格以求。于是,
几乎所有的公猪都得到了交配的机会。出生的后代更加形形色色:有的如羊,有
的似狗,有的像猞猁,最可怕的是,有一头杂种母猪,竟然生出了一只鼻子长长、
仿佛小象的怪物。
1981年4 月,正是杏花盛开、母猪发情的时期,我从大河分汊处游到了南岸。
河水上层温暖,下层冰凉。在上层温水与下层凉水的交汇处,有一群群的回游鱼
类溯流而上,它们那种为了返回母河、不怕艰难险阻、不畏流血牺牲、勇往直前
的精神让我深受震动,我伫立浅滩,看着它们努力摆动尾鳍、奋勇前行的灰白色
身影,沉思良久。
往年里玩蒸发,从没离开过沙洲。沙洲上草木繁茂、在东南部还有一道隆起
的沙岭,沙岭上生长着数万株碗口粗的马尾松树,松树下生长着茂密的灌木,要
找个藏身之地,实在是易如抬爪。但今年,我突发奇想——其实也不是奇想而是
一种迫切的内心需要,我感到我必须回一趟杏园猪场,回一趟西门屯,仿佛是要
去赴一个多年前就确定了的、不容更改的约会。
与母猪小花结伴逃离猪场算来已将近四年,但即便是蒙上眼睛我也可以回到
杏园猪场,因为暖洋洋的西风里有杏花的香气,因为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我沿
着河堤顶部那条虽然狭窄但十分平坦的道路西行。河堤的南边是广阔的原野,河
堤的北边是连绵起伏的红柳丛。河堤两边的斜坡上,生长着枯瘦的紫穗槐,紫穗
槐上爬满疯狂的瓜蒌藤蔓,藤蔓上白花簇簇,散发着类似丁香的沉闷香气。
月亮当然很好,但与我对你重墨浓彩地描绘过的那两个月亮相比,这一晚上
的月亮高高在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它不再降低高度、变化颜色陪伴我,追逐
我,而像一个坐在高辕的马车上、头上戴着插满羽毛的帽子、脸上罩着洁白的面
纱、匆匆赶路的贵妇。
到达蓝脸那一亩六分顽固土地时,我立住了追赶着月亮匆匆西行的蹄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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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看,看到蓝脸土地两侧西门屯大队的土地里,栽满叶片肥大的桑树,桑树下,
有几个借着月亮采桑的女人。这情景让我心中一动,我知道毛泽东之后的农村,
已经发生了变化。蓝脸的土地上,种植的依然是麦子,依然是那古老的品种。两
侧土地里的桑树发达的根系显然霸去了他土地的营养,起码有四垄麦子受到了明
显的影响:低矮纤弱,麦穗瘦小如苍蝇。这很可能又是洪泰岳整治蓝脸的阴招,
看你单干户如何抵挡。我看到,月亮下,桑树旁,一条人影在晃荡。他深挖沟,
光脊梁,誓与人民公社争短长。他在自家土地与生产大队的桑树问,挖出了一条
窄而深的沟,许多黄|色的桑根被他用锋利的铁锹斩断。这件事,似乎非同寻常。
在自家土地上挖沟,原本无可厚非,但斩断生产队的树根,又有破坏集体财产之
嫌。我遥远地看着老蓝脸黑熊般笨拙的身体和莽撞的动作,心中一时茫然。如果
等两边的桑树长成参天大树,单干户蓝脸的土地就会成为不毛之地。很快我就知
道,我的判断全是错误。此时,生产大队已经土崩瓦解,人民公社已经名存实亡。
农村改革已进入分田到户阶段。蓝脸土地两侧的土地,已经分到了个人名下,植
桑还是种粮,完全由个人做主。
我的腿把我带到杏园猪场,杏树犹在,但猪舍已经荡然无存。虽然没有了标
志物,但我一眼就看见了那棵歪脖子老杏树。杏树的周围,立起了一圈保护的木
栅栏,栅栏上钉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朱丝金杏”。看到这牌子我就想起了
刁小三的热血浇灌这杏树根的情景。没有它的血,杏子里就不会有血丝;没有它
的血,这棵树上的杏子就不会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