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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机就跟着转动,电流也就源源不断产生出来。这事物的确神奇无比,别说屯里
那些智力低下的人感到惊奇,就连我这样一头智力非凡的猪,也感到大惑不解。
是啊,这看不见的电流,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到底是怎样产生,又是怎样消逝
的?劈柴燃烧之后,还会留下灰烬;食物消化之后,还会留下粪便;电呢?电变
成了什么?说到此处,我就想起了西门金龙在杏园猪场东南角那两问紧靠着一棵
大杏树、用红色砖头垒起的机房里安装机器的情形,他白天努力工作,晚上还挑
灯夜战,因为此事太多玄妙,吸引了诸多好奇的村民,我前边所提到的那些人物
差不多都在现场,讨厌鬼莫言总是挤在最前边,不但看,而且还多嘴多舌,引起
金龙的反感,有好几次,黄瞳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出室外,但用不了半个小时,
他又挤到了最前边,头往前探着,口水几乎滴落到西门金龙沾满机油的手背上。
我是不敢挤进屋去看热闹的,也无法攀上这棵大杏树,因为这棵狗娘养的杏
树主干高约两米而且光滑,而它的所有枝权又都如大西北的白杨树那样拢着上长,
犹如火炬形状。但天可怜我,在这房屋的后边有一个巨大的坟墓,墓里埋葬着一
头舍身救儿童的义犬,义犬色黑,雄性,它跳进波涛滚滚的运粮河里救上了一位
落水女童,自己却力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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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黑狗坟头,正对着机房的窗口,因是匆匆建起的房子,尚未安装窗子,
因此我可以将室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室内汽灯雪亮,室外一团漆黑,就像当时流
行的阶级斗争话语: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有我看他
们,但他们看不到我。我看到金龙时而翻着那本油污的机械手册,时而皱着眉头
用铅笔在一张旧报纸的空白处计算。洪泰岳抽出香烟点燃,抽了一口,然后插到
金龙嘴里。洪书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明白干部。还有黄家
姐妹,不时用小手绢为金龙擦汗。我看到黄合作为金龙擦汗时你无动于衷,但只
要黄互助为金龙擦汗你就满脸醋意。你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也是个敢想敢干
的家伙,后来的事实证明,你脸上的蓝痣不但没有影响你勾引妇女,甚至成了你
勾引妇女的通行证。九十年代后期县城里的民谣是这样唱的:别看鬼脸半边蓝,
情人眼里赛天仙。
老婆孩子全不要,县长私奔下长安。
我提到这话头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是敬重你哩。一个堂堂的副县长,竟然
敢不辞而别与情人私奔,靠打工卖苦力过活,你是天下独一份儿!
闲话少说,机器安装完毕,试发电成功。金龙在西门屯实际上成了第二号实
权人物。尽管你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成见很深,但还是跟着他沾了光,如果没
有他,你能当上饲养班班长?如果没有他,你能捞到第二年秋天去棉花加工厂当
合同制工人的机会?如果没有在棉花加工厂当合同制工人的机遇,能有你后来的
官运?你落到今天这地步,不能怨别人,只能怨自己,只能怨你自己做不了自己
鸡芭的主。嗨,我说这些话干啥呢?这些话让莫言写到他的小说里好了。
大会按程序往下进行,一切都很顺利,金龙介绍完先进经验后,由县生产指
挥部那个穿旧军装的官员作总结发言。这人雄赳赳走到前台,站着讲话,没有讲
稿,即席发挥,才华横溢,气度非凡。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弓着腰从后台跑到前台,
把那个麦克风的脖子拧直,并尽量地拔高,但依然达不到与官员嘴巴齐平的高度,
于是这秘书急中生智,把桌后的方凳放在桌子上,又把麦克风放在方凳上,这小
伙子真是机灵,十几年后被提拔成县委办公室主任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顷刻之
问,这生产指挥部的前团职军官洪大的嗓门如滚雷一样传遍了四面八方!
“每一头生猪,都是一颗射向帝修反反动堡垒的炮弹……”官员挥舞着拳头,
极富煽动力地喊着。他的声嗓和动作,让我这头见多识广的猪,联想到了一部著
名电影中的镜头。当然我也联想到,如果真能被安装到炮筒中发射出去,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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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的感觉,是不是也会是晕晕乎乎、颤颤悠悠呢?而如果是一头肥猪,突然降
落到帝修反的碉堡里,还不把那些坏蛋乐死?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多,这负责人的讲话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我看到在会场
的边缘,那两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旁,两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斜倚着车棚,一个悠
闲地抽烟,另一个无聊地看表。那时候的吉普车,其尊贵程度绝对胜过了如今的
“奔驰”“宝马”,那时的一块手表,其尊贵程度也绝对胜过了如今的钻石戒指。
手表被阳光照耀得炫目,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目光。在那两辆吉普车的后边,是
数百辆整齐摆放的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是县、社、村基层干部的坐骑,象征
着身份和地位,十几个手持步枪的基干民兵,排成一道半圆形的防线,看护着这
些宝贵财富。
“我们要乘‘文化大革命’的浩荡东风,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大养其猪’
的最高指示,学习西门屯大队的先进经验,把养猪工作提高到政治高度……”那
生产指挥部领导人挥舞胳膊,做着强劲有力的姿势,慷慨有力地演说着。他的嘴
角挂着亮晶晶的泡沫,好像被稻草绳捆绑住的螃蟹。
“发生了什么事情?”隔壁的刁小三从它的尿窝里呆头呆脑地站起来,仰着
那粗长的嘴巴,眯缝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向我发问。我懒得搭理这蠢货。这蠢
货也试图举起前爪,将下巴搁在墙头上观望外边的情景,但酒精使它丧失了平衡
身体的能力。它刚刚站起来,后腿就酥软,身体跌在屎尿中。这个不讲卫生的家
伙,把它的粪便拉在猪舍的每个角落,与这样的脏猪为邻,真是我的不幸。我看
到它的头上沾着白漆,那两根龇出唇外的獠牙却涂着黄漆,仿佛镶了两颗暴发户
的金牙。
我看到一个油滑的黑影从听会的人群中挤出来——听会的人非常多,虽说
“万人大会”有些夸张,但三五千人总是有的——他先溜到那两口安放在杏树下
的博山造大瓷缸里,探头往缸里看,我知道这小子是想喝糖水了,但缸里的糖水
早被前来开会的人喝光。人们喝水根本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吃糖。糖,这甜
蜜的物资,是当时的紧缺商品,凭票供应,吃一口糖,大约比现在与心爱的女人
做一次爱还要幸福。西门屯大队领导人为了向全县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专门召
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宣布了现场会期间的注意事项,其中一项就是严禁本屯社员,
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得到大缸边去喝糖水,有胆敢违反者,扣一百工分。
外村人争喝糖水的丑态让我为他们感到羞耻。我更为西门屯人高度的觉悟或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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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克制能力感到骄傲。尽管我看到了许多西门屯人眼瞅着外村人喝糖水时那种复
杂的目光,尽管我知道西门屯人看到外村人畅灌糖水时心里的复杂情绪,但我还
是钦佩他们,他们忍住了,不容易。
但现在,终于有一个小子忍不住了,不用我点名道姓你也猜到了他是谁。他
就是我们西门屯建屯一百五十年历史上最馋的小孩,是,就是莫言,就是那个现
在猴子戴礼帽装绅士的莫言。这小子把上半截身体探到缸里,好像一匹干渴的马,
急于喝到缸底的水,但他的脖子太短而缸又太深,于是他就找来一把白色的铁勺
子,用一只胳膊,努劲把大缸拉得倾斜,使缸里残存的糖水汇聚在一侧,然后他
伸出勺子去舀。他一松手大缸沉重地恢复原位,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的姿势,
我知道他有所收获。他将勺子举到嘴边或者是用嘴靠近了勺子边,然后他慢慢地
扬起脖子。从他脸上那表情我就知道这厮尝到了糖的滋味过上了片刻的甜蜜生活。
他用勺子刮光了大缸里最后一滴糖水,勺子刮着粗糙的缸底,发出“嚓嚓啦啦”
的令我牙碜的声响,这声响听上去比高音喇叭里的声音还刺耳,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盼望有人来制止这小子给西门屯人丢脸的行为,这小子的行为如果再持续几分
钟,我就有从树权上掉下去的可能。我听到许多猪都被这声音惊动了,它们醉意
蒙咙地喊叫着:“别刮啦,别刮啦,牙碜死我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