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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窜。这两头“叫驴”的极有文化的行为吸引了年轻姑娘的目光,爱情慢慢滋生。
我冷眼旁观,知道我的重山姐姐西门宝凤死死地爱上了小常,而黄互助与黄合作
这一对双胞胎姐妹,大概是同时爱上了我哥。没有人爱我。她们也许还把我当成
不懂人事的小孩,但她们哪里知道,我的爱,已经十分浓烈。我偷偷地爱上了黄
瞳的大女儿黄互助。
好吧,我言归正传,说我上了大街,依然没有发现我爹与黑牛的踪影,难道
他们飞上了月球?我仿佛看到爹骑在牛背上,牛四蹄踏着云朵,尾巴像一只巨大
的船桨一样摇摆着,冉冉升起。我知道这是幻想,爹如果要骑牛奔月,不可能抛
下我。我必须在地面上也必能在地面上找到他们。我站住,集中精力,张大鼻孔,
搜索气味,果然被我嗅到了,他们并没有远去,他们在东南方向,在颓败的围子
墙附近,那里原是片死孩子夼,是屯子里专扔夭折婴儿的地方,后来被拉土垫高,
成了大队的打谷场。打谷场平坦如坻,周围有一圈半人高的土墙,墙边有许多碌
碡和石磙子,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在那里追逐嬉戏,他们都光着屁股,只穿一件红
色的肚兜兜。我知道这些都是死孩子的精灵,他们每逢月圆之夜就会跑出来游戏。
真是可爱,这些精灵小孩,排着队伍,从碌碡上跳到石磙子上,又从石磙子跳到
碌碡上。他们的领导,是一个扎着一根翘天小辫子的男孩,嘴里叼着一个亮晶晶
的铁哨子,节奏分明地吹着,那些小孩子的一蹦一跳都和着哨音,煞是整齐,真
真好看。我看得入神,几乎想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去。他们跳够了碌碡石磙,便
爬上墙头,并排坐着,小腿耷拉着,用脚后跟敲打着土墙唱歌:蓝脸大,蓝脸小,
蓝脸好不好?——好!
蓝脸好,蓝脸好,蓝脸家的粮食吃不了,跟着他单干好不好?——好!这群
小红孩的歌唱让我很受感动,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炒黑豆,分给他们吃。他们伸
出小手。小手上生着细细的黄毛。我在每个小手里放上五颗黑豆。他们都是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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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齿,长相喜人。于是就响起一墙头咯嘣咯嘣嚼豆子的声音,月光中也弥漫开焦
豆的香气。我看到爹与牛正在打谷场上操练,周遭墙上又来了数不清的小红孩,
我按按口袋,担心他们都来要黑豆吃怎么办。爹穿着紧身的衣裳,两个肩膀上缀
着两片荷叶般的绿布,头上戴着一顶铁皮喇叭般的高帽子,右脸上涂满红油彩,
与左脸上的蓝痣交相辉映。爹在操场当中,大声吆喝着,那些话我听不明白,仿
佛一大串咒语,但四周墙头上那些小红孩儿肯定听明白了,他们拍巴掌,用脚后
跟敲墙,吹着尖厉的口哨,有的还从肚兜里摸出小喇叭,呜嘟嘟地吹着,有的还
从墙外提上来小鼓,放在双腿之间,咚咚地敲着。与此同时,我家的牛,两只角
上挂着红绸,头顶上簇着一朵红绸大花,好像一个新郎,喜气洋洋地,沿着打谷
场边缘奔跑。它全身油光闪闪,双目亮如水晶,四蹄如同四个灯笼,跑得优雅流
畅。它跑到之处,墙上的小红孩们便发了疯般地鼓噪呐喊。就这样一圈一圈又一
圈,欢呼声如浪潮此起彼伏。大约跑了十几圈。牛进入场地中央,与我爹会合。
我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豆饼塞进牛口,这是奖赏。然后我爹摸摸牛额头,拍拍牛
的屁股,说:请看奇迹。然后用比那能唱西洋歌曲的“大叫驴”还要高亢嘹亮的
嗓门喊着:“请看奇迹!”
大头儿蓝千岁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对我的讲述产生了怀疑。事隔
多年,你也忘记了,也许,我当时看到的,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但即便是梦境,
也与你相关,或者说,没有你就没有这样的梦。
我爹高声喊罢,用鞭子抽了一下光溜溜的地面,仿佛抽打在玻璃上一样,发
出清脆的响声。牛猛地抬起前腿,整个身体也竖了起来,只用两条后腿支地。做
这样一个爬跨动作并不难,所有的公牛在爬跨母牛时都能做,难得的是它的前腿
和身体就这样悬在了空中,只用两条后腿支撑着庞大的身体,一步步地往前走。
它的步态尽管十分笨拙,但已经让观者目瞪口呆。我从来没想过一头肉身沉重的
大牛,竟然可以直立行走,不是走三步五步,也不是走十步八步,而是绕着打谷
场走了整整一圈。它的尾巴拖在地上,两条前腿蜷曲在胸前,像两只发育不全的
胳膊。它的肚皮完全袒露,两条后腿间那两个木瓜般的睾丸摇摇摆摆,仿佛它的
直立行走就是为了展示这玩意儿。墙头上那些喜欢闹哄的小红孩都沉默了,喇叭
忘了吹,鼓忘了打,一个个张着嘴,小脸蛋上都是痴呆呆的表情。直至它走圆一
圈,放下身,四蹄着了地,小红孩们才恢复理智,一片欢呼,一片掌声,鼓声、
喇叭声、口哨声混杂在一起。
接下来的表现更为出奇,牛,低下头,用平阔的脑门着地,然后用力将后腿
翘起。这造型可以与人的倒立类比,但比人的倒立难度要大许多倍。这头牛足有
八百斤重,单用脖颈的力量,把全身的重量支撑,几乎不可能。但我家的牛完成
了这个高难动作。——请允许我再次描绘那两个木瓜般的睾丸,它们贴在肚皮上,
显得那样孤立无援而多余……
第二天上午,你第一次参加劳动——犁地。我们使用的是一张木犁,犁铧明
亮如镜,是那些安徽翻砂匠铸造的产品。生产大队已经把木犁淘汰,使用丰收牌
铁犁。我们坚持传统,不用那些散发着刺鼻油漆味的工业产品。我爹说既然单干,
就要与公家拉开距离。丰收牌铁犁是公家产品,我们不用。我们穿土布,我们用
自制工具,我们使用豆油灯盏,我们用火石火镰打火。那天生产大队出动了九犋
牲口犁地,仿佛是要跟我们比赛。河东岸,国营农场的拖拉机也出动犁地。两台
东方红牌拖拉机,周身涂着红漆,远看像两个红色的妖魔。它们喷吐着蓝烟,发
出震耳的轰鸣。生产大队的九犋铁犁,每犋用两头牛拉,雁阵般排开。扶犁的人
都是富有经验的老把式,一个个绷着面孔,仿佛不是来犁田而是要参加一个庄严
的仪式。
洪泰岳穿着一身簇新的黑制服来到地头,他已经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腮
上的肌肉松垮垮地耷拉着,两只嘴角下垂。我哥金龙跟在他的身后,左手捏着纸
板夹子,右手攥着钢笔,看样子像个记者。我实在想象不出他能记录什么,难道
他要把洪泰岳所讲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吗?洪泰岳只不过是一个小小村庄的党
支部书记,尽管有过一段革命历史,但那年代的农村基层干部都是如此,洪泰岳
不应该有那么大的谱,何况,这家伙吃了集体一只山羊,“四清”中险些落马,
可见觉悟并不高。
爹不紧不慢地、有条不紊地把木犁调整好,又把牛身上的套锁检查了一遍。
我无事可做,我来是看热闹的,我脑子里萦绕不去的是头天夜里我爹与牛在打谷
场上表演的特技。看到牛雄壮的身体,更感到昨夜的表演难度之高。我没有拿此
事问爹,我宁愿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而不是我的梦境。
洪泰岳叉着腰训话,从金门、马祖讲到朝鲜战争,从土地改革讲到阶级斗争,
然后他说,春耕生产就是向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和走资本主义的单干户发起的第
一个战役。他发挥了敲牛胯骨时练出的长项,讲话中尽管谬误百出,但嗓门巨大,
言语连贯,把那些扶着犁把子的农民震唬得呆若木鸡。那些牛也呆若木牛。我看
()
到了我家牛的娘——那头蒙古母牛——它那弯曲的、既长又粗的尾巴是它的标志。
它的目光似乎不时地往我们这边斜,我知道它在看它的儿子。嗨,说到此处,我
感到很替你脸红。去年春天,在河滩上放牧时,趁着我与金龙打架的时候,你竞
爬跨到了蒙古母牛的背上,这是乱仑啊,这是大逆不道啊。作为牛,当然不算什
么,可你不是一般的牛你的前世曾是一个人啊。当然,也许,这蒙古母牛的前世,
也许是你的一个情人,但你毕竟是它生出来的——这生死轮回的奥秘,我越想越
糊涂。
“你把这事儿,速速给我忘却!”大头儿极不耐烦地说。
好,我忘却了。我回忆起我哥金龙单膝跪在地上,将纸夹子放在另一个支起
的膝盖上奋笔疾书的情景。随着洪泰岳一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