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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义无反顾。撒丁岛的消费跟房租远不及罗马昂贵,我也不必再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更重要的是,每天我可以睡够八小时,我已经七百天没正经休息过周末和假期了。
撒丁岛位于意大利以西一百八十公里,是地中海上仅次于西西里的第二大岛,旅游丛书将它形容为远离喧嚣和污染的世外桃源。卡利亚里是岛南端的一座工商业城市。
面试时我打算应征服饰部的初级助理职位,对设计室这类重地断无奢望。意外的是,在人力资源部跟我仅有一面之缘的设计室主任竟于两天后打电话邀我加入他的部门,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上天之手。后来得知,主任是看中了我流畅的双外语和我的绘画技能。这完全得益于一位富有应聘经验的同学提醒,我用意、英双语打了简历,还带上我的两幅作品——《 落日 》和《 大卫 》人体写生。油画创作一直是我的爱好,我选择的主题通常表现没落,比如废墟的楼台和残败的夕阳。曾有画院老师力劝我去选修美术,说我笔下充满灵性,可我知道这项本事不足以令我混饭吃,我缺乏成为一名艺术家的超凡创造天才和坚韧的毅力。
我的房东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儿女们都住伦巴第地区,常给她寄零花钱来,而且还有她先生留下的保险金,可老人闲不住,总想找个像样的租客做伴。她的条件很挑剔,因为怕吵闹,住户不能带小孩;因为担心跟毒品沾边,黑人和南美人也不行;同居的年轻人由于没有法定的婚姻关系,这对于祖母辈的老人来说无法接受。撒丁岛不是最热门游览区,也缺乏足够吸引人的就业机会,客流量自然不能跟罗马相比,于是筛来选去,在降低了五万里拉之后,我们成交了。
我终于找到一个家,一个让我在陌生地有归属感的地方,在这里,我的笑和哭不会受人打扰,它比学生宿舍、比父母的家更能让我随心所欲,来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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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五章(2)
这座二层小楼坐落于卡利亚里海湾区的小镇上,是岛上最常见的那种住宅:橙红色的院墙,锻造的铁栏门,赤陶瓦的人形屋顶。院内有个小花园,一口老式天井被改成了花坛。当罗马郊区的摩天大厦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在这里了。我的领地在楼上,包括起居室、卧室和独立的洗漱间;另有一间敞开式小厨房,配有电磁炉、微波炉、咖啡机跟一台单开门小冰箱。租金四十万里拉。罗马那些狭小的公寓只有它一半大,租金却要高两三倍。当然也不是一点缺憾都没有,艾达太太严格规定厨房不得有油垢堆积,每次洗完澡必须及时刷浴缸,清理过滤网上的头发,并时刻保持马桶清洁、无异味……当然,在罗马的时候我也干过这些,只不过是在想干活的时候才干。
搬家时除了随船运来自己的行李,我几乎没添置东西。也幸亏是这样,付掉三个月房租、一个月佣金和一个月押金,我血拼两年、透支青春换来的积蓄便清空了。
过去在罗马时一向吃大学食堂,虽然味道一般,但便宜,分量足,还有水果和甜点,晚餐则由我打工的咖啡馆提供。眼下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一个月的伙食问题。餐厅一天三顿我肯定吃不起,那里一份普通套餐五千块,一道最便宜的沙拉不低于两千五,而我得想办法花最少的钱来解决饥荒。于是早餐我喝Caffe late( 加大量牛奶的咖啡 )和Biscotti( 意大利硬饼干 );中午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以剪比萨饼( 从烤出的大饼上剪下一块,按重量计价 )或赠送香肠的意大利面充饥,然后跑回公司喝免费的茶跟咖啡;晚餐去最便宜的超市买三盒捆绑在一起促销的通心粉、螺旋面或要下架的半折牛角包。当务之急是马上知道农贸市场的位置,趁收摊子时扫荡便宜的水果、蔬菜。只要坚持一个月,我就可以挣到我有生以来最高的薪水了,到那天,我一定要大吃一顿。
公司离家不远,搭公车要三十分钟。很快我就发现一条捷径,虽然道路曲折,但用竞走的速度耗时四十五分钟,骑单车能省时一半。可目前我还买不起它,所以我常常穿着球鞋,拎一双皮鞋走路上班,既省钱还能锻炼身体。
刚搬进来时我送给艾达太太一只花三十元在北京旧货市场买的景泰蓝花瓶,第二个月我又送给她一双王府井工艺美术商店出售的绣花拖鞋。每次到楼下借用洗衣机时,我都做火腿蛋炒饭请她吃,还做过韭菜鸡蛋加起司的意式馄饨。我从罗马带过来两瓶中国酱油和一包绵白糖,艾达把她烧菜用的葡萄酒送我一瓶当料酒。有了这几样东西,再配上意大利的各种香草提味,隔段时间我就做一次红烧肉,然后用酱油炒三菇——草菇、白菇加香菇。这样的晚餐常常令我的肚子因为装进半锅白米饭而不得不在三更半夜出门溜达。艾达对有酱油的中国饭也情有独钟,她说看着那肉就食欲大增,比中餐馆的咕老肉还香。
第三个月,我的马屁功夫奏效,艾达主动提出每天早晨为我提供早餐:牛奶、烤面包、一只橘子或者苹果( 那相当于一个月能节约五百块人民币耶 )。我立马煲了一锅冬瓜排骨汤,可惜火候没掌握好,排骨还略显硬,冬瓜已经烂了。捧着汤碗的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家,想奶奶。最近我手指上起了很多倒刺,还长口疮,一说话就疼,我做梦都想吃奶奶烙的西葫芦菜饼和烤咸鱼干。
在经历过陌生、忍受了节衣缩食,从跑来跑去到骑上单车,我意识到自己在意大利的生活和工作终于步入轨道了。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依然待字闺中。九三年春天开始的时候,在这座被柔软的海岸线和中世纪城堡包围的小镇上,在那间漂亮且昂贵得我只敢点一杯可以续添的淡咖啡和一份炸土豆条的英式茶馆里,费里尼律师出现了。
2
上岛后不久,我利用周末画了几张老屋、街道和桥头的油画,然后扛着它们去我偶然发现的一家小画廊请求收购。剃着光头留着长胡须的画廊主人很热情,两眼冒光地盯着我的画,但最后他却让我把画放在他这里寄卖。
《风月无界》第五章(3)
“如果你不能马上兑现我就另换一家,我认识在努奥罗省开画店的朋友,本来我想省下半天时间和一笔路费……”说完我假意扛着画要走,心里却紧张极了,现在我连公司同事都没认全,哪儿有开画店的朋友啊!
“噢,请等一等,看来我需要冒点风险了。”
结果他用非常低廉的价格买下我的三幅画,而他画廊里的很多破画定价比我三幅画的总和还要高。看我愤愤不平,他解释说那是岛上一些颇具知名度的画家的作品,他们都办过画展,有人的作品还被收藏到艺术馆里。
如果不是缺钱用,我宁愿把画扔进大海里。我发誓再也不卖画了,我无法容忍别人轻视我的才华。心态虽如此,钱毕竟是有用的,我用卖画的钱从旧货行买了一辆二手单车和一台录像机。
镇上有很多小店,咖啡店是这里最特殊也最多的一种店铺,不同于大城市里站饮的咖啡馆,它置有一两间小屋,装饰简单朴素。闲时进来一坐,要杯咖啡,就着慵懒的气息,或看报、或聊天,这已经成了我的老年邻居们消磨时光的最好去处。搬来不消几天,我便和这些老人熟悉起来。我的东方面孔和有关遥远中国的话题一度成为讨论的焦点。国外的主流媒体向来只热衷于报道中国负面的东西,这种狭隘的视角直接导致了百姓对中国的误解,令不少老人以为神秘的文明古国还像半个世纪前那样,畜力车当交通工具,山区妇女包裹三寸金莲,没有电灯和高楼大厦……
为此我跟他们展开过无数次争论,每次不欢而散后我都发誓不再理睬他们,可下一日碰上了,老人们又在喊我。真见鬼!吵架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友谊,于是又往一起凑,再吵吵个不可开交。老头子们人多势众,我虽牙尖嘴厉仍难取胜。岛上温州人倒是不少,可他们对国家政局和时事的兴趣超不过对钞票的热爱,他们宁愿把闲暇时间用在赌钱、看录像上。由于始终孤军奋战,如何在辩论中取胜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记住,要学会避重就轻,特别是在争论得难解难分时,想办法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才便于把控局面。”了解真相后,身为辩论高手的费里尼律师简直无法容忍有个老吃口舌败仗的女朋友,不得不怀着自我牺牲的精神救我一把。他的义举让我初尝胜利的滋味,也跟老人们成为了好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