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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一抬头,正望进一双如金如银的眸子。面前一人水绿长裙,长发微卷,面如水墨晕染、银刀雕刻,此刻那一双白玉般的手心上正躺着他那张滚得很有志向的灰扑扑的石头饼。
魏征呆了半晌,才生生吞了几口口水,自言自语道:“今日莫不是遇见了神仙姐姐?”说罢将筐一丢,俯身将拜。
这时从前头走来一个圆脸的紫衣美人,见了这场面,眉头立马就蹙了起来,先掐了先前那女子的胳膊使劲一拧,才瞥见正要跪倒的魏征,又扫了扫四周抻着脖子看热闹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绿裙女子训道:“你这要命的贱蹄子,小姐带你出来是看得起你,你倒好,连路边的野男人都勾!”说罢叉腰对四周吼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没听过么?你们男人就喜欢蛮夷的狐媚子!”
魏征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再仔细看看面前的绿衣女子,却见她确实不似中原人士,可若说是蛮夷,却又实在没听说过有金瞳的外邦女人。
烟凝一路将风里希拖至一队侍女前头,一把甩在为首一个轻纱蒙面的女子面前,告状道:“小姐,这贱人果然不是个省心货,咱们才到了晋阳,她就开始使狐媚子勾搭男人了。”
风里希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石头饼,感慨于烟凝对“男人”的定义。
那蒙面女子听了这话,缓步行至风里希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风里希的下颌,在她耳边道:“雪残啊雪残,小姐我当日捡你回来,确实是看你这小模样能勾男人。可惜下贱坯子就是下贱坯子,你生了这么张脸,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作为,结果也就能勾些贩夫走卒。枉我如晦哥哥还对你另眼相待。”
说罢对烟凝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吧。”话音刚落,一阵风掀起她面纱的一角,露出底下凹凸不平的皮肤,吓倒了一众看热闹的路人。
要说这位杜小姐,乃是昌州长史杜咤的千金,这几日来晋阳走亲戚。杜小姐有个好闺名…——如花,约莫是这名字起得太好了,连老天都嫉妒,才安排如花小姐生了一张人见人哭鬼窥鬼泣的麻子脸,是以杜如花今年都二十有三,还是没寻到可心的夫婿,一时间成了昌州有名的麻面老姑娘。这次来晋阳,明着说是走亲戚,其实也是杜夫人想让她来晋阳结识结识权贵子弟,看有没有什么好姻缘。
杜如花小姐人长得丑,心思上自然要比旁人多几条弯弯道儿。要说别家的小姐都恨不得夫君眼里只得自己一个,这位小姐却是卯了劲儿地搜集美貌侍女。许是她觉得以自己的相貌,就算嫁了个好人家,也争不过底下貌美如花的小妾们。与其最后被人抢了男人,还不如先备着更美貌的,也免得男人成天往别的院子里跑。而且带着这么一班美貌的陪嫁丫鬟,那些公子哥儿们就算看不上她杜如花,说不还能看上她身边哪个丫鬟,这样一来自己嫁个可心夫婿的可能又多了几分。
美女多画眉,丑女多读书。杜如花小姐自负有个才高八斗的哥哥,她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所以就连丫鬟的名字也都是又出处的。比如说大丫鬟喜穿紫衣,是故她便从“烟光凝而暮山紫”中取了两个字予她。雪残是年前在官道旁捡来的,因着当时正是冬末,她又着一身绿裙,自认为颇有诗词造诣的杜小姐又吟了一句“岸草雪残迎马绿”。
她赐名的时候雪残的嘴角抽了抽,看了她半晌才商量道:“小姐,奴婢觉得还是马绿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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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凝一贯看不上雪残整日吊儿郎当的样儿,又见她生的比自己还要美,更不知为何得了杜公子的赏识,心中早就给她盖上了狐媚惑主的章儿。今日得了杜小姐的话,迫不及待地招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将雪残架了,伸手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杜小姐整了整面纱,道:“咱们好歹是客,当街处罚奴仆总是要给人落下话柄。”
烟凝被这么一说,一腔报仇雪恨的热血就被生生浇灭,碍着杜如花的面子,不好硬打,只得落下手来,手落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解气,便朝风里希胸口一推,边推便骂道:“算你这贱蹄子走运,小姐是体面人,等回了舅老爷府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烟凝做大丫鬟也做了好几年,这一推看着就是轻轻一推,却不知她手底下有多少小侍女都被她推出了心痛病。
风里希被她这么一推,果然退后好几步,两个侍女拉她不住,眼见几匹高头大马踏着烟尘疾驰而来,她就像适才地上那几张石头饼一般,迎着马蹄就过去了。
众人都倒吸一口气,魏征丢了筐子便要去拉她,却哪里来得及。
眼见一位绝世红颜就要沦为马蹄下的一摊乱世红泥,却见当先一人在千钧一发之时抽出匕首刺入一侧马眼,那马忽然吃痛且视物不清,往道旁一偏,堪堪避过风里希。后面众骑也被他身下的马所阻,一时乱作一团。
那适才刺瞎马眼的人待身后众骑停下,直接用匕首一插身下马的脖颈,还不待那马儿反应,匕首便从左手换至右手,轻轻巧巧在马脖子上划了一圈。在马身轰然倒地之前,他已稳稳落在地上,对风里希一抱拳道:“在下刘文起,姑娘可好?”
风里希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向刘文起身后,道:“妾身无事,只是那位小哥怕是不太好。”
刘文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人坐在马尸前,被马血喷了一脸,他看着马身下被压得稀烂的一只竹筐,面目狰狞道:“我、的、饼!”
等刘文起再一转头,却见风里希已经随着烟凝等人走远,他情急之下拉了队末的一个侍女问道:“前头的是哪家小姐?”
那侍女听他问小姐,顺口答道:“我们家小姐是昌州杜长史的千金,这几日来晋阳探望舅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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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风里希和烟凝陪在杜如花花轿旁,身后跟着长长的送亲队伍,她从荷包里偷偷捡了几粒松子扔进嘴里。
这刘文起杀马利落,求亲更利落。当日一别后第三日,他大哥晋阳令刘文静便亲自往杜如花舅公府上提亲。她舅公觉得这是件大事,须得杜如花的父母首肯;杜如花也觉得这是件大事,实在没有时间等人回昌州告知杜老爷杜夫人,于是拿出一封家书,乃是杜夫人亲笔,上曰倘若小女在晋阳觅得好姻缘,不必先知会他们 ,一切由如花做主。
杜如花也知道其中定然有些误会,然她独守空闺这么多年,绝对是不怕有误会,就怕连误会都没有。反正三书六聘,等对方发现也晚了,到时来日方长,慢慢解释罢。
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很多年后,烟凝还记得,那一日她跟在花轿旁,见新姑爷着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众人簇拥着丰神俊朗而来,却在看到花轿旁立着的雪残那一刻,生生勒断了手中缰绳,马口中滴下的血染红了一地茶叶白米。
新郎官成亲当日勒死胯下骏马,这是件大事,可不知为何,烟凝总觉得相比于姑爷绝望的目光,那一众宾客中,另有两人的眼神看着更让人心中发寒。
白衣公子温文尔雅,手中一柄洒金折扇开了半扇便生生停住;黑衣公子一张面庞美得近乎妖冶,只一双剑眉为他平添几分霸气,身姿挺拔如松,此刻却紧抿薄唇,满面阴霾。
可惜烟凝还未来得及打听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是谁家的公子,就被突如其来的官兵押进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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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九,晋阳令刘文静因与瓦岗军叛军首领李密结亲而被下狱,同时下狱的还有其家人,包括其弟刘文起那倒霉的连拜堂都没来得及的新婚妻子杜氏。
风里希被和一众女眷关在牢里,身边烟凝怨毒地看着她,“都是这个贱人给咱们招来的祸,勾搭什么不好,勾搭上个身上不干净的。到时候要是砍他们刘家人的脑袋,把咱们也拉上凑数。。。”
她这一说,她身边的小丫鬟们都吓得不轻,有几个还嘤嘤哭起来。
却只听“啪“的一声,烟凝面上就挨了一掌,一身喜服的杜如花那张麻子脸隠在阴影中,她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