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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几位客人从大门出来,老板娘和管事掌柜亲自送出门外,显见是贵客。
贵客们上车离开,老板娘却没有立即进去。
宋曼姬站在门前台阶上,笑容满面,美目盼顾,仿佛为酒肆生意兴隆感到骄傲自豪,又仿佛对每一位上门的客人热情相迎。她的目光逐渐放远,不着痕迹地四处搜寻,终于投向对面晦暗僻静之处,对上了那双曾经陪伴自己二十年的,睡梦中常常出现的,无比熟悉的眼睛。
宋微咧开嘴冲母亲笑。头发胡子在夜风中乱飞,心想,不知道娘觉得我这个新造型帅不帅。
宋曼姬在眼泪涌出眼眶前一刻,低下头掩饰。当她随即再抬起头来,对面的人已经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她看见儿子骑在马上,任风吹动头巾衣带,腰背却绷得笔直,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坚定地向前走着自己的路。
宋曼姬笑盈盈转身进门,把大堂生意交给管事,躲至无人处,掩面痛哭。
宋微心里难受,不想这么早回去,宵禁也还有段时间,索性任凭得哒漫无目的地溜达。回过神来,才发觉马儿自行走到了南城墙根下,住贫民窟那段日子没事来撒个野的空地。此刻除了蚊虫鼠兔,一个人也没有,正适合他独自发呆。
因为自明日起,接连出门玩乐几天,姚子贡非常乖觉地回姚府安抚家人。薛璄送四爷回府,之后往自己住处走。忽然心中一动,觉得不妨找宋微再说说明日的击鞠赛。叫随从先行回去,自己掉头策马,径直向城东别院而来。
后院没看到人,问了一圈,都不知道他兄弟去处。问到前院,才听人说写了封情书,换了身衣裳,特地追姑娘去了。
薛三郎顿时如遭雷击。还好他脑子没糊涂到底,很快醒过神,琢磨出来。追什么姑娘,把那姑字去掉还差不多。
莫名的焦虑担忧涌上心头,快马加鞭往波斯酒肆赶。到了地方,笔直冲进去,扔给伙计一锭金子,要上等雅间。刚在雅间坐下,又是一锭金子,要求面见老板娘。
伙计心说,咱老板娘桃花真旺呐!话传过去,宋曼姬刚擦干眼泪,重施脂粉,郁闷至极,无从排遣,正要找人撒气。听伙计这么一说,提着裙子杀气腾腾就过来了。
进门一看,万想不到会是意料之外的熟人薛三郎。
在宿卫军找到西都之前,宋曼姬一直以为儿子跟穆家商队去了南疆。后来从皇帝和奕侯那里得知,乃是进京路上被宪侯诱骗。因为独孤铣没机会没胆子亲自坦白,别人当然没有谁会多嘴交待,因此她始终认为,宋微当初骗过自己偷偷上京,是为了薛三郎。
一切种种,始作俑者,在宋曼姬看来,全赖这姓薛的混蛋。
此时正当伤心难抑,一眼瞅见薛璄,正所谓冤家道窄,仇人相见,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宋曼姬一声断喝:“薛三郎!你来干什么?!”
“我、我……”薛璄毫无心理准备,又下意识拿对方当长辈,当即被宋曼姬气势吓住。见后头跟着的伙计退出去带上了门,小声道,“我来找妙之。”
宋微是从皇帝手里跑掉的,宋曼姬根本想不到儿子眼下正跟面前这姓薛的混蛋混日子,立刻误会薛璄得知自己上京开店,贼心不死,找上门纠缠。
登时一腔怨怒自动找到出气口,抄起桌上光洁如玉的上等青瓷酒器,没头没脑猛砸过去。
“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你还有胆子上门来!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老娘跟你姓!……”
其实宋微警告过薛三,奈何他完全没往心里去。这下猝不及防,无力抵御,丢盔弃甲连滚带爬逃出雅间,一边狼狈招架,一边匆匆往楼下退,心里也拿不准宋微到底是否来过,不如赶紧回去看看再说。
老板娘亲自出马上演全武行,酒肆客人纷纷挤过来瞧热闹,都以为是宋曼姬遭了调戏,恼羞成怒。一时起哄的也有,吆喝的也有,抽冷子落井下石的也有,趁机帮忙献殷勤的也有,好一番混乱景象。
魏观一直安插了人在波斯酒肆监视,先前母子相见,太过隐秘,并没有被察觉。这时如此闹腾,想不注意都不可能。薛璄在京城大小也算个名人,偏巧监视者之一还认得他,知道是姚四爷身边跟班。
此人颇为机警,认出薛三郎身份,立刻报给了奕侯。魏观一听牵扯上了姚府,在家转了两个圈,往宪侯府而来,面见独孤铣。
手下人没请动宪侯,太子不死心,夜幕降临,亲自登门来请。远远望见几个人骑着马到了宪侯府门前,恰走在灯光下。保镖眼力好,悄声道:“殿下,当中那个,瞧着……像是奕侯大人。”
第〇九〇章:黄雀已在螳螂后,明珠复现合浦前
九月初八,百官上了个早朝便散了,重阳假日正式开始。皇帝强支病体,撑到早朝结束,气色看上去倒比先前好些,给群臣增添不少信心。
太子听手下汇报,宪侯下朝回府,旋即换了装束,轻骑简从,往城东马场而去。沉吟片刻,命令两个功夫最好,最擅长藏敛追踪的门客去盯着。
自己那个爱玩的四舅跟宇文家那个不务正业的老二,趁着假日在东城马场击鞠,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向来对此不感兴趣的宪侯,会急不可待去凑热闹。
不久,又得知奕侯魏观也出了宫,与宿卫军副将苏方一起,全城巡视。逢节假日,增强治安警备,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魏观乃廷卫军统帅。而两位大将巡视的方向,同样是东城。
太子心痒得很。他早就知道,宪侯与奕侯很明显在找人。但找的是谁,虽有所猜测,一直没什么确切头绪。心思重的人最不喜欢这种明知道有事却无法掌控的感觉,颇有些寝食难安。后来还是一个思维缜密的门客,帮着分析来分析去,觉得此事与施贵妃和三皇子大有关联。然而当事人都已经死绝,身边知情人一个也不剩,太子很后悔没趁老三活着的时候,找机会认真审一审。
好在又有门客提醒他,五皇子与三皇子一母同胞,自幼亲厚,没准知道些什么。在太子看来,老五就是个二愣子,吃软不吃硬,十分好哄骗。套了几回话,果然透露出些许端倪。联系宪侯与奕侯这么久以来的暗中动作,不由得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
太子觉得应该亲自去现场瞧瞧。考虑到父皇尚在病中,太子出现在游乐场所,未免留人话柄。琢磨片刻,有了主意。东城马场位于落霞湖与重明山之间。明日重阳,父皇因病无法登高,太子亲赴山中采摘茱萸,呈送宫中,祈求父皇早日康复,岂不是大孝一桩。
当即传令下去,预备出门。
独孤铣到达马场的时候,比赛正进行到中途。因为并非对外公开的赛事,除去双方人马,就是同好此道的贵族子弟助战围观。各家主人并仆从,林林总总,居然也有上百观众。场上正比到激烈处,观众们看得投入,没多少人留意到新加入的宪侯一行。独孤铣不欲打草惊蛇,在外围找个空档坐下。牟平跟蔡攸不动声色挤进去,仔细搜寻。
昨夜整个通宵,从宪侯到手下几个心腹,几乎都没怎么睡。独孤铣一听魏观说出薛璄姓名,心就不受控制狂跳不停。这个薛三郎,想当初那是对着宋微刑过讯逼过供捉过奸的,后来两人好得蜜里调油,独孤铣又只顾着自己痛苦纠结,竟把这厮彻底忘在了脑后。薛璄上京武举,他并非不知道。宋微逃出宪侯府,却完全算漏了此人。一方面固然因为潜意识里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另一方面,独孤铣也根本不认为宋微会在如此境况下去招惹他。
宋曼姬居然痛揍薛三郎,而薛三郎居然是姚子贡身边当红的跟班。独孤铣立刻意识到,有什么超出自己估算的事情发生了。
他立即叫四大亲卫中的蔡攸连夜对薛三郎展开详细调查,搞清楚他进京以来,特别是最近几个月的动向。
蔡攸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地位当然比不得宪侯府,然家中几代世居京城,消息甚是灵通。蔡攸本人交游广阔,与贵族纨绔圈时有往来,此事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一夜工夫,太多细节打听不到,但薛三郎介绍了个本家远房兄弟给姚四爷养马,这种事还是不难知晓的。
若非将近凌晨,独孤铣恨不得当时就冲到姚子贡的别院去抓人。
他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要去找姓薛的,还要去招惹姓姚的。皇宫住不得,宪侯府住不得,姚家的马厩倒住得!
论与太子亲近程度,姚家小公爷姚子彰,在三公五侯八大世家成员中,毫无疑问列第一位。但凡稍有不慎,泄漏身份,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独孤铣气得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只不过,等他坚持上了个早朝,跟皇帝说过几句话,血管里沸腾的血液慢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