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疱疹的尖端鼓胀起来……微微颤抖……爆破。啊!
一股带血丝的脓液从被感染的伤口飙出来,径直喷上了镜子,又沿着微微凸起的镜面迟缓地滑下。平力·佩锐绨思用指尖将它抹去,转而弹向马桶,又将指头伸向芬力。
芬力摇了摇头,似乎被激怒般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恐怕任何一个资深的节食者都很熟悉这番低吼,于是,他指引着蓝色天堂之主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他将脓液吮了个干干净净,之后,带着咂吧声松开了手指。
“真不应该,但真的忍不住。”芬力说,“你是不是告诉过我,那一边的乡巴佬就喜欢吃半生的牛肉,明知道没好处?”
“没错。”平力用舒洁面巾纸擦拭着疱疹伤口(仍在滋滋不断地渗出脓血)。他来这儿已经很久了,不会再回去了,有万千理由留在这里,但是最近他开始关注时事了,就在前不久——可以说一年前吧?——他开始看《纽约时报》,报纸送得基本上还算规律。他非常喜欢这份时报,最爱做每天都有的填字游戏。就算是和家乡扯上一点关系吧。
“可他们照样吃下去。都一样。”
“嗯哼,我认为很多人都这样。”他打开医药柜,拿出一瓶雷氏药业生产的过氧化氢。
“是你不好,伸到我眼皮底下。”芬力说,“这东西对我们没什么坏处;有股天然的甜味,就像蜂蜜和草莓。问题在于,这是在雷劈。”接着,生怕他的老板没听明白似的,芬力又补充道:“不管它吃起来有多甜,跑出来的味道却不对劲儿。有毒,就这么说吧。”
佩锐绨思捏着一只棉花球浸在过氧化氢里,再擦拭脸颊上的伤。他非常明白芬力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来这里之前、也就是披上这里的总管大袍之前,他大概有三十多年没在自己脸上发现一个疱疹的影儿了。可现在呢,两颊和前额上都有疱疹,鬓角和太阳穴还有痤疮,鼻子上下满是恶心人的黑头粉刺,甚至,脖子上还长了个囊肿,得马上找冈林——这里的药剂师——除掉它。(佩锐绨思认为一个医生名为“冈林”真是糟透了;这种发音让他无法不想到“腐烂”和“神经节”②『注:冈林(Gangli)的发音与“神经节”(ganglion)和“腐烂、坏疽”(gangrene)相近。』)相对来说,獭辛和坎-托阿都不太会染上皮肤病,但他们的皮肉却常常莫名其妙、自作主张地裂开口子,而且,他们还得忍受流鼻血和其他的小毛病——被岩石和荆棘划破、扎破的外伤若不好好处理,便很容易因感染致死。一开始,使用抗生素还有点用;但很快就无效了。被誉为“制药学史上的奇迹”的同维甲酸③『注:同维甲酸(Accutane),一种颇有争议的痤疮、重度粉刺的治疗药物。』也面临同样无奈的处境。显然,问题出在环境上;死亡从周遭的每块岩石、每撮泥土中散发出来。要是你想看看情况最坏时能到何种程度,那就去看看罗德人吧,这些日子以来,罗德里克之子们不比缓型突变异种好多少。当然啦,因为他们四处游荡,游走到很远……那里还算是东南部吗?他们游荡向某个方向,到了夜里,会见到微弱的红光泛在天际,不管怎样,每个人都说万事万物到了那个地方都将糟到极点。平力不知道这种传言是否属实,但他打心眼里觉得那该是事实。他们不会把法蒂后面的土地称为迪斯寇迪亚,因为那儿是观光点。
“还想来点吗?”他问芬力,“我的额头上还有一点,都熟透了。”
“不了,我想把报告写了,再复查一遍录像带和自动遥感勘测,还得去阅读室瞄一眼,之后,签了名就能闪了。下班后我想洗个热水澡,再看三个小时的书。我正在看《收藏家》呢。”
“你很喜欢呢。”佩锐绨思说,似乎被吸引了。
“喜欢极了,说谢啦。那本书让我联想到我们在这里的情形。不同的是,我认为我们的理想更伟大一些,我们的动因也比性吸引力更高尚一些。”
“高尚?你用这个词?”
芬力一耸肩,没言语。在蓝色天堂,不谈论蓝色天堂的真相是默认的规则。
芬力跟着佩锐绨思走进他的图书馆兼书房,从这里可以俯瞰蓝色天堂里人称“林荫道”的商业街。芬力一猫腰,躲在灯下,多年训练有素的敏捷身手在不经意间显出几分优雅。佩锐绨思曾对他说过(几枪射击之后),他真他妈的该去NBA当主力。“第一支全部由獭辛组成的球队。他们会管你们叫怪胎,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些篮球运动员们,他们凡事都能得最好的那份儿吗?”芬力曾如此询问。他长了一个圆溜溜的黄鼠狼脑袋,眼睛黑黑大大的。在平力看来,比洋娃娃的眼珠多不了几分人气儿。他还戴了好几串金链子——最近在蓝色天堂的员工中,这已是最时髦的打扮,过去几年间,甚而兴起一个小型交易市场,专卖这类货色。同样,他也顺着时髦趋势,把发辫剪了。很可能是次失误,因为有一天晚上他和佩锐绨思双双醉倒时,他提到了这么一句。当他的生命终结时,迷失信仰的痛苦注定将他送往漆黑地狱,除非……
没什么除非。平力倾心倾力地想要否认这个事实,如果他否认(哪怕只是对他自己的良心),这种念头有时会在夜色里鬼影般缠住他不放,那他就将是个谎话精。为了对付这种绝望,他有安眠药。还有上帝,毫无疑问。他的信仰告诉他:万事万物都将侍奉上帝的旨意,甚至于塔本身的存在。
无论如何,平力确信了这一点,篮球运动员——至少,美国的篮球运动员们——凡事都能获得最好的那份,包括更多的漂亮小妞儿,总比守着他妈的一个坐便器要强得多。这番评论逗得芬力哈哈大笑,笑得微红的眼泪都从那毫无表情、古怪之极的眼角里渗出来了。
“而最好的那份,”平力接着说,“是这个:根据NBA的标准来说,你要去打球就可以永远打下去。比如说,你听好了,在我们以前那个国家里,最受推崇的运动员名叫迈克尔·乔丹(虽然我从没看过他的比赛;他是在我后面的那个年代),他——”
“要是他是个獭辛,会是怎样的呢?”芬力插了一嘴。他们经常玩这种游戏,尤其是稍稍多喝了几杯的时候。
“黄鼠狼,千真万确,而且是个他妈的英俊潇洒的黄鼠狼。”平力说,带着夸张的惊讶语气,这让芬力觉得自己在看喜剧表演。所以,他再一次哈哈大笑,又笑出了眼泪。
“不过,”平力还在说,“他的职业生涯不足十五年,其中还包括了一次退役休息、然后再回来打球、甚至不止一次。芬,要是你必须沿着一块赛场来回跑、除此之外啥也不干的话,你能玩上几年呢?”
来自泰勾的芬力,至今已超过三百岁了,轻松地一耸肩,一条手臂在地平线上洒脱地一挥。迖拉赫④『注:Delah,也是斯蒂芬·金在《黑暗塔》中创造的异世界语言,意为许多。』,年头多得数不清。
对于新居民而言,蓝色天堂——底凹-托阿——存在了多少年?对獭辛和罗德人来说,厄戈锡耶托这整片监狱又存在了多少年?同样,迖拉赫。但若芬力是对的(平力心想,芬力几乎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那么迖拉赫也快终结了。或果真如此,那么来自新泽西州罗韦市的保罗·佩锐绨思——也就是如今身在厄戈锡耶托的平力·佩锐绨思能做点什么呢?
他的工作又是什么。
该死的工作。
2
“好吧,”平力坐在窗边的双扶手座椅里说,“你找到了一架自动维修遥控机。在哪?”
“靠近97号铁轨与中转站分界的地方。那段铁轨还是很烫——你管那段路叫‘第三轨’——所以就好解释了。随后,等我们走了之后,你打电话来说,警报又响了一次。”
“是的。你发现——”
“什么也没有。那一次,什么也没发现。也许是故障吧,搞不好是由第一次警报引起的机械故障。”芬力一耸肩,他俩都明白这个小动作背后不言自明之意:全都完蛋了。越是接近终结时,完蛋得就越快。
“你和你的手下好好检查过了,是不是?”
“当然。没有入侵者。”
但是他们俩所认为的入侵者只包括类人、獭辛、坎-托阿,或是机械体。在芬力的搜查小队里,没有人想到要抬起头搜查,但即便张望到了莫俊德也不太可能提高警惕:这只蜘蛛现在的体形约等于一只中型犬,蜷缩在主站屋檐下深深的阴影里,身下有张小小的蛛网。
“因为这第二声警报,你会再查一遍遥感勘测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