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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07黑暗之塔-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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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话。

他从她怀里挺直身子,指了指北方。她好半天都没弄明白,后来,她看到橘红色的光线舞动闪旋。她目测了一下,那至少在五英里之外,但不能肯定她以前没见过。

为了不吵醒罗兰,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罗兰说那些是灵光,甜心儿,没什么的——不会伤害到你的。罗兰还会说它们是奇兽呢。就像圣艾尔摩之火之类①『注:“圣艾尔摩之火”是指雷雨天气里在大海中航行的船只经常会发生一种奇特的现象:桅杆的顶端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形状如同火焰。其实是一种尖端放电现象。这个名称起源于三世纪意大利的海上守护神圣艾尔摩。那时的船员们在暴风雨中看到桅杆上的光芒,认为是圣艾尔摩在危急时刻显灵保佑他们。』的。”

可他似乎对圣艾尔摩之火一无所知;她可以从他惘然的神情中看出来。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保证那些变幻的光绝不会伤及他,不过,这些奇兽小精灵确实从未如此靠近过他们。当她扭头回望时,发现冷光舞动远去了,很快,就几乎看不见了。也许,是她认为它们远去了吧。若是以前,她肯定会对自己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但现在她不会了。

派屈克总算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回去睡觉呢,宝贝儿?你需要好好休息。”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但她免不了要提着一颗心。很快她就要叫醒罗兰,换自己躺下睡觉,梦还会紧跟而来。杰克和埃迪的幽灵会来看她,比以前更忧心如焚更疯狂地望着她。等待她领会什么,而她始终不得要领。

派屈克摇摇头。

“不困?”

他又摇摇头。

“哦,那么,干吗不再画会儿呢?”画画总能让他变得轻松。

派屈克笑了,点点头,立刻走回二号车取出这些天来的临时画板,走回来时故意蹑手蹑脚,惟恐吵醒罗兰。看着他夸张的逗趣模样,她笑起来。派屈克总是愿意画画;她寻思着,他之所以能在丹底罗那可怖的地窖里存活下来,就是因为他知道那个腐朽的老混蛋会时不时地扔给他一张画板和一些铅笔。他对画画的迷恋活像埃迪以前犯毒瘾,她突然回想起来,只不过,派屈克的麻醉品只是石墨铅笔画出的线条。

他坐下来开始画。苏珊娜继续聚精会神地守夜,可没一会儿,她就感到浑身麻刺刺地不舒服,仿佛她正在被什么人监视着。她又想到了莫俊德,接着兀自一笑(有点疼;疮口又鼓胀起来了,现在笑起来就会疼)。不是莫俊德;是派屈克。派屈克正在看着她。

派屈克在画她。

她保持姿势,坐了足有二十分钟,渐渐的,她变得很好奇。对于派屈克,二十分钟足以画出蒙娜丽莎了,也许还能画上背景中的圣保罗教堂呢。这种针刺般麻麻的感觉真是怪异,仿佛不止是心理作用,而是切实的生理反应。

她走向他,可是派屈克一开始只把画板捂在胸前,显露出反常的忸怩,不让她看。可是,他其实很想让她看到;这意思明白地写在他眼里。几乎,看似一种爱恋的表情,她不由心想:他爱上的一定是自己笔下的苏珊娜。

“让我瞧瞧,宝贝儿。”她把一只手搭在画板上。但她不会主动抽取画板,即便他想让她看也不会。他是个画家;只有他才能决定是否展示自己的作品。“求你了!”

他迟疑了片刻,始终抱着画板。然后——羞涩极了,甚至不敢看着她——递了出去。她接过来,低头去看画中的自己。随后的几秒钟里,她几乎不能呼吸,因为那是多完美的一幅画啊!炯炯的大眼睛。高高的颧骨,她父亲总是戏称其为“埃塞俄比亚的珠宝”。饱满的双唇,那是埃迪曾满怀爱意亲吻无数遍的双唇。这就是她,简直活生生的就是她……可是她觉得,画中不止是她。她以前绝不会相信:一只细细的铅笔画出的线条可以如此生动地描绘爱,毫无遮掩的爱似乎在纸上熠熠闪光,可这确实是爱呀,哦,确凿无疑,说真的;是这个男孩对救下他生命的这个女人的爱,是她把他从阴暗恐怖的地下黑洞里解救出来,否则他必死无疑。视其为母亲的爱,视其为女性的爱。

“派屈克,太出色了!”她说。

他紧张地看着她。面露怀疑。真的?他用眼神追问,她这才意识到,只有他——藏在他内心里的那个可怜而贫瘠的派屈克,与生俱来地拥有天才禀赋,因而视其为稀疏平常之事——才会怀疑他的作品是否真的完美。画画是让他开心的事情;他只是一直坚信这一点。至于他的画能让其他人开心……他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她不禁又想到心中深深的疑惑:丹底罗到底把他关了多久?而最初,这个卑鄙的老东西又是如何俘获派屈克的呢?她觉得自己大概永不会得到答案了。与此同时,让他确信自己的价值,似乎又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是的。”她说,“是的!画得太出色了!你是个顶尖的画家,派屈克。看着这张画让我感觉非常美好。”

这一次,他甚至忘记要抿紧牙齿。这是个忘我的笑,不管嘴巴里有没有舌头,她都享受不尽。这个笑也让她的恐惧和焦虑都显得愚蠢而又微不足道。

“可以送给我吗?”

派屈克恳切地连连点头。他用一只手作出撕纸的动作,又指了指她。是的!撕下来吧!收下它!留着它!

她刚想动手撕,却又停住了。他的爱(以及他的铅笔)让她显得那么美。惟一破坏这份美的便是嘴边的淤黑疮口。她把画板转向他,指了指画上的伤口,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又是一激灵。哪怕最轻柔的触碰都会疼。“惟一的坏东西就是它了。”她说。

他一耸肩,两只手都举到肩膀那么高了,她不得不大笑起来。当然,笑的声音不大,罗兰没有被吵醒,但声音大小没关系,她确实咧嘴大笑了。在她头脑中,还跳出一行老牌默片里的字幕:我画我所见。

不过,好在这不是油彩画,她突然意识到:他完全可以处理这颗腐败、丑陋、只会带来痛楚的坏东西。至少,当这东西存现于纸面上时。

那么,她就会是我的双胞胎姐妹,她动情地想到,比我自己更好的另一半;我那美丽的姐——

突然之间,她猛然惊觉——

一切?惊觉了一切?

是的,以后她会再好好回忆这一瞬间。思维并不是连贯的、可以写成线性公式的——如果a+b=c,那么c-b=a、c-a=b都成立——但事实的确如此,她在一瞬间彻悟了每一件事情。直觉到了一切之关联。难怪梦中的埃迪、梦中的杰克会始终对她不耐烦;事实不是很明显吗?

派屈克,在画她,把她拖进了画中①『注:原文中,画和拖都是用的draw,抽屉和画家则同是drawer,此处是作者刻意为之的文字游戏,如同前文中的丹底罗和奇之巷也是个文字游戏。』。

可她不是第一次被人家拖进另一幅画面了。

罗兰也曾把她拖进他的世界……用魔法。

埃迪还曾把她拉入了爱情,和他。

杰克也一样。

亲爱的上帝啊,难道她在此逗留了这么久,经历了千辛万苦,还不知道卡-泰特是什么、有什么含意吗?卡-泰特就是家。

卡-泰特就是爱。

所谓画,就是用一支铅笔、或炭笔,画出一幅画。

所谓拖,也同样令人神迷,是强制的,是提炼。为了把一个人拽出其自身所在。

而抽屉,就是黛塔的去处,为了实现她存在之完满。

派屈克,这个无舌天才,被幽闭于荒芜野地。被囚禁于地下的抽屉、囚于画中。那么现在呢?现在?

现在他是我的贵人,苏珊娜/奥黛塔/黛塔同时这样想到,并伸手摸出口袋里的玻璃罐,极其清楚自己将要干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到她的手从画板上撤回去,没有撕下画着她倩影的画纸,派屈克失望之极。

“不,哦,不,”她说着(夹杂着好几个人的声音),“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先让你做,然后我才可以收下这张画,它太漂亮了,珍贵无比,我会永远珍藏,以便知道我曾经在这个时间、这个世界里,知道自己曾是什么样子。”

她拿出一只粉红色的橡皮头,领悟了为什么丹底罗要把它们切下来。他自有道理。

派屈克把她递来的东西夹在手指间翻来覆去地看,皱着眉头,仿佛以前从来没见过。苏珊娜却确信他见过,问题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最后一次,他是否差一点就消灭了折磨自己的恶人?那么,丹底罗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就索性杀了他呢?

因为他一旦切下了橡皮头,他认为自己就安全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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