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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好凉啊,这样就能暖和些了。听说你叫雪,今年几岁?”
“七,七岁……”
“七岁?比我小一岁呢。”
雪抬头看向烟雨,虽说她比自己年长一岁,但看起来比自己小多了。她无法形容的美貌再一次让自己羞惭不已。虽说这是头一次见到烟雨,但对雪来说,她已经不是“自己要服侍的小姐”,而是赋予自己美丽的新名字的“少爷的妹妹”。
能给烟雨当丫鬟,雪觉得自己很幸运,不仅是因为她还小,烟雨并不十分令她做活,还因为这样她就能经常见到少爷了。炎因为非常疼爱妹妹,常到厢房来和烟雨一起读书,虽然只能偷偷地看着少爷,雪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偶然有视线相碰的时候,少爷总是首先对她递上微笑,但雪却不能回应什么,只保持平静冷淡的样子,这让她心中更为纠结。
雪在被使唤跑腿的过程中路过厢房,看见少爷的木剑放在花坛上。她环顾四周,走过去将剑拿起来。剑柄上沾着炎的气息,在雪的眼中,木剑什么的倒丝毫不重要,只是那上面残存的气息让她激动万分。四周无人,她不能自已地将那把剑占为己有,却不知道祸根自此埋下。剑身太长,实在难以收藏。她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将它藏在里屋后院的墙壁下,并覆盖以石头和落叶。这柄木剑在之后也颇引起了一阵寻觅风波,不过终究还是平息了。
少爷用过的东西被自己拥有,这让雪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与满足。她时常取出木剑,摩挲不已,爱若珍宝。倾慕之情让她的心不断膨胀,她开始躲到炎练剑之所,悄悄地窥视他。看着相比其他二人显得错误百出的炎,她忍不住偷偷地笑。每次窥视回来,她都会寻出木剑,回忆着炎的动作照做。
“练得很好啊!”
是炎的声音!她挥舞木剑的身姿在炎的注视中瞬间凝固。她生怕自己得来不易的少爷的物品被夺走,虽然已经吓得浑身颇抖,但她仍紧紧抓着木剑不肯放手。炎走过来仔细看了看雪手中的剑,虽然察觉到这正是自己丢失之物,但并未动声色,只是莞尔一笑。雪慌乱中结结巴巴地寻觅借口:
“小人喜欢剑术……想要学习……”
炎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
“你叫雪?女子握剑的话,命运会变得凄惨。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握剑。”
雪实在不能承受这样与少爷对视给她带来的冲击.飞快地逃了。被摸过的地方像被什么灼烧过一般,热辣的感觉久久不散。
“女子……”
炎的话语仿佛醍醐灌顶,让她原本混沌的世界清朗起来,也带给她分外的喜悦与兴奋。她知道自己是女子,少爷是男子,他们不同,却可依照天道互补。这样的领悟让九岁的她怦然心动,然而感知带来心动的同时,也带来对现实冷暖的深刻触觉,世情的严寒在她的心里一点点累积,令她过早地明白相见不如不见的意义。
十岁,十一岁,十二岁,雪就那样慢慢地长大,总是在暗中偷偷地看着少爷,但从没有在少爷的面前露过一次微笑。虽然她还小,但是她很明白自己必须隐藏自己的心,不可以对他笑,不可以对他好,一切都因为她卑贱如泥土的出身。炽热的感情不断地被压抑着,执念却越发地深,越是绝望地爱慕,就越是要在炎面前做出拒他千里之外的模样。不能宣泄出的情焰,在她的心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她烤炙成一堆灰烬……
烟雨被择选为世子妃半月以后,命运又对雪开了一次残忍的玩笑——她被卖掉了。那时烟雨病重,正徘徊在生死之间,炎被领到了叔父家,因此没有人能够庇护她。许闵奎把雪作为孤身奴婢卖给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就是张氏都巫女。
雪听到这消息就吓呆了,完全不敢相信,直到张氏来要带自己离开的时候,她才知道她要遭遇什么。她可能再也见不到炎了,以后甚至连偷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死死抱住许闵奎的腿,几乎用尽了今生的泪水,苦苦地哀求了又哀求,说自己什么都肯做,只求不把自己送到别的地方去。直到最后她哭得昏厥过去,主人也不曾改变主意。
最终雪还是被张氏拽出了大门。她一边被强拖前行,一边挣扎回头,哀哭不止。她开始想到连自己尚在腹中的孩子都无法看一眼就被卖掉的父亲、与无人照料的年仅三岁的女儿被迫分离的母亲。她被剧烈的悲恸侵袭了,不知是为那世代无法摆脱的、凄凉而卑贱的命运,还是为她从一开始就只剩绝望的、钻心剜骨的爱情。
“尽情地哭吧。被主人当货物一样卖来卖去,奴仆不就是这样吗?女奴像配种一样被随意指派给别人,男奴就算当了父亲也不能认下自己的孩子,奴仆的小崽子不是孩子,只不过是主人手里的玩物和牲畜。哭吧,哭吧。就算你的泪水流成了何,也改变不了你是奴仆的命!”
张氏边走,边低声地唠叨着,这样残忍的话语对雪来说,反而变成一种奇妙的安慰。
就这样,雪的主人由弘文馆大提学变为了星宿厅的都巫女。但雪却依然是烟雨的丫鬟,烟雨也不再是大提学的女儿,而是变为了一个无名巫女。即便如此,雪还是固执地把烟雨认定为“少爷的妹妹”,她竭尽全力地守护着烟雨,感觉就像守护了少爷一样。
烟雨的手跟少爷的好像,一定不能受伤,她宁愿用自己的去代替;烟雨身上散发着跟少爷一样的兰香,为了保持住这珍贵的香气,她每天都去山上搜集兰草,晒干磨成粉给她用。每一个思念着少爷的日子,她都独自模仿着记在心里的那套剑式。用和木剑相仿长度的枝条,刺着无辜的树木和头上的天空。
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消除思念的渴求,她终于找到机会,趁张氏不注意偷偷地逃走。从温阳跌跌撞撞地辗转到达汉阳,她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但真的找到了少爷的居所,她却无法进去,只能在墙头偷瞧。她想站到少爷眼前去,但是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寒酸的样子。又一次偷看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小步走向出落得更为俊逸的少爷身旁。
“夫君……”
她只感到“夫君”两个字不停地在她耳底打转。不一会儿,炎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公主……”
她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匆忙把丑陋的自己隐藏起来。没有眼泪,只有微笑。天下最卑贱的奴婢和最尊贵的公主……这真是太好笑了吧?雪像小时候那样蜷缩在阴黑的角落里,尽情地嘲笑着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爱情。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什么了?”
站在梅花树下的炎笑容不变。雪还是没有回答,只出神地盯着脚下掺杂着花瓣的雪。
“你既然来到这里,看来你现在是在汉阳了吧?主人是好人家吗?”
“是,在非常好的主人手下。”
“那可真不错。是在谁的府邸?”
跟烟雨有关的一切只能是秘密。雪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于是,她只是如先前一般安静冷淡地站着。炎再次问道:
“你是何时离开的?是在我们家烟雨过世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前。”
“啊,看来你知道烟雨过世的事情,那应该是生活在附近了。”
雪别过脸,不去看炎悲伤的表情。炎继续低声问道:
“现在你也长大了。还没有嫁人吗?”
“是的。”
“这是为什么呢?”
炎一直看着她。但雪能感觉到,此刻他不是在看眼前的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着烟雨。大概他是在想,烟雨要是还在世的话,也像自己一样成为大姑娘了吧。雪的表情始终如一地冷淡,炎还是不以为意地微笑着。
远处传来下人的声音。雪循声望去,炎也随之转过头。
“主人大人,这么冷,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你过来,这是以前……”
炎想把雪指给他看,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但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咦?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
炎心中惊诧,不动声色地环视着四周。顷刻之间,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他想起在岭南一带旅行时,一直跟踪自己的人。现在同那时的感觉,几乎完全一样。
“难道就是她?不应该啊,她说她是别人家的奴婢.怎么能一直暗伏在我身边。”
炎还在思量着,雪早已远远离开了,停在一户人家的围墙下,剧烈的心痛让她站立不稳,蹲了下来。虽然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回跟少爷说这么多话,但她的境地依旧可悲可笑。
“这丫头的命是上天注定吗?这丫头就那么卑贱?她为何肉也卑贱,血也卑贱!这样身不由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