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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软,上前将他拉下马,并肩坐在田埂头,问道:“又有什么伤心事,说吧!”
依稀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明媚的三月天,吴兴冠族沈氏的深宅大院,她是最金贵的千金小姐,贴身侍奉的婢女,教养生活的老妈妈,围着她一大圈子人,看她踢键子。
“一个毽儿,踢两半儿,打花鼓,绕花线儿,里踢外拐,八仙过海……”,盘、拐、磕、蹦、蹬、弹、跃,键子越踢越快,越踢越高,“好呀,好呀,小姐,这里、这里,快接住!”她没有接住那键子,键子堪堪落在了他的手上。她有些惊异的望着这个外来的穿着落魄的少年,那么瘦,桀傲的脸冷冷的瞅着她,没有一丝笑容。她见过许多和他同龄的少年,富家的公子哥儿,金玉之质的,或败絮其内;也见过贫穷佃户家的小子,瘦而快乐的劳作着,却从来没有见过象他这样,好象这个世界跟他有仇。
跟在后面的沈府仆从满脸堆笑上前禀报:“小姐,这是二夫人家的亲戚,投亲暂住来的。”
于是就这样相识了——安庆绪,安禄山的二儿子,她唤作安二哥,他仅比她大一岁。安禄山那时不过是范阳一名小小副将,成日里胡天酒地,妻子卢氏一怒之下,带了小儿子庆绪千里跋涉返回吴兴娘家,哪里想到离家多年,父母都已去世,竟然已无家可归,贫病交加之下,只得打听着找到了沈府,找到了沈府的二房夫人,她的远房表妹。
这样的寄人篱下,虽然主人家热情好客,不会为了一两个人的衣食住行而计较,但仆人们的白眼与冷落少不了。谁能料到,十年人事几番新,如今不仅二夫人扶正成了大夫人,那安禄山更是身兼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人人谈之色变。
只有沈珍珠,对这两母子有着特殊的关心。起先安庆绪不为所动,拒绝沈珍珠一切结交的好意,冷冷的为自己与外界封了一堵墙,直到不久之后,卢氏生病发热,不到七岁的沈珍珠亲自拧着毛巾守候一夜,才与安庆绪成了朋友。从此溜出府宅游玩,四处惹祸胡闹,有了忠实的同伴,直到一年后,卢氏在沈府病逝,安禄山差人接回安庆绪。
第2章:曲江池畔春如织(下)
“林致她,居然要去参加选妃,她想嫁给建宁王。”沉默许久,安庆绪徐徐吐出一句话。他口中的“林致”,全名慕容林致,是当朝大学士慕容春的女儿,也是安庆绪的师妹,二人都曾在号称杏林人的国手神医长孙鄂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沈珍珠一愣,随口答道:“那就去罢,你当师哥的,管得了这么多?”
“不,我不想她去!”安庆绪面上肌肉一抖,仿佛撕裂了疼痛,马缰着力在身侧的一株大树上一抽,留下一道划痕,沈珍珠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
“安二哥,我要劝你放手,慕容小姐既然已经决定选妃,那现在已经不能有任何改变;就算没有决定选妃,以慕容大学士和你父亲的格格不入,你认为慕容大学士可能把女儿嫁给你吗?”
“只要林致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带她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安庆绪紧抿着嘴,狠狠说道。
“她愿意吗?”沈珍珠问,随手起一把小石子,一个个的朝远处抛去。
安庆绪摇头:“她说她喜欢建宁王,去年龙舟集赛时,回见着他就喜欢上了。”转头问沈珍珠:“珍珠,我不明白,我和林致相识这么多年,她可以对我无动于衷,偏偏一个刚认识的,竟然能这样轻松喜欢上。”
“我不明白。”他重复一遍,依然茫然看着远方。
沈珍珠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一缕苦涩泛过,戏谑回问:“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慕容小姐用情如此之深。”
“那是因为——”一丝浅笑在安庆绪脸上闪过,转过话头:“这是一个秘密。”又问沈珍珠道:“听说,明天你就要回吴兴了。”
沈珍珠“嗯”了声不置可否,听安庆绪说道:“那抱歉我明天可送不了你。我决定今晚回范阳。”
“回范阳做什么?”
“求父亲向慕容大人求亲,我要比皇家早一步娶到林致。这是我唯一求父亲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得办到!”
沈珍珠倒抽一口冷气,的确,要劝安庆绪放手,是多么的难,是多么逆他的性子。只求他别弄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才好。
她展开手心,一缕温泽的光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竟是一枚珍珠,用右手拈起那枚珍珠,展给安庆绪看:“你不会忘记吧,当初你送我这枚珍珠时,说过我可以凭这枚珍珠,要求你做任何三件事!”
安庆绪接过珍珠,宝光莹韵,合浦还珠,天底下最好的珍珠,多年前清冷的夜晚,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怀中仍捂着这枚珍珠,如今余温仿若在手。他面容一肃,担心的抬头看沈珍珠,怕她阻止自己范阳之行,嘴上却干脆利落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
“好!”沈珍珠截手拿过珍珠,说道:“现在我就要你为我做件事:痛痛快快的陪我玩一天!”
他心中一松,爽快应道:“好!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就是!”
沈珍珠认蹬上马,极目远眺,朗声道:“我只要象方才那样,自由自在,策马驰骋,就行了!”
天色,渐的黑了下来,行驰在旷野中,风,呼啸过面颊;人生,莫非如此,疾驰,再疾驰?
幽深冷落的小院,阶前乏人打扫,苔痕上阶绿。昏黄灯烛下,青灯古卷,那位夫人的话语如此清晰明却:“你当真甘心流入平泛人家?自己好好思量一番吧,你本是该选妃册后的人物。”
她的回答是如此犹疑:“奸邪当道,朝纲待振,珍珠只怕无力为之……”
“正因如此,难不成你想将命运掌控他人手中,步我后尘?身为世家女儿,即使是嫁入普通官宦之家,莫非能少得了争权斗柄?眼看三五年之内,我朝必有一大祸事,覆巢之下啊……咳,咳……”叹息里有咳嗽之声。
她竟然哽咽:“夫人,夫人……您真忍心将珍珠置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我,不是求你,更不是逼你,就以你的性子来说吧,你是要一生平淡,逆来顺受;还是迎风而翔,尽展所能?前途固然步步艰险,以你才智,又何足道?想想吧……,皇上对太子……,”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固然有猜忌之心,但对广平王,从来是钟爱有加……只有你,能真正扶佐他,成就他……”
广平王……皇长孙……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她长长的迟疑着。
“广平王,十年前,你见过的。当年救你性命的人,算起来应该是他,不是我。”
“三月初三未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当你同意了……”夫人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混杂在马蹄声里。
将至戌时,沈珍珠与安庆绪方回马长安城内,安庆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见她仍然神采奕奕,面有红晕,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似乎有泪珠蕴涵其中,细看之下,又没有,不由得心中惊异:“珍珠,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是!”她简短的点头。为什么不是?从今而后,再无今日这般的只属于已身一人,自在由心;明日,或者后日,她将会游往另一方天地,望能如故乡太湖之浩淼,无涯无际。
“可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些不同寻常。”
“真的么?”她的笑容在夜晚绽放。安庆绪见她之笑容,瞬间忽感京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沈珍珠已进入府邸之内,朱漆大门“轰”的合上。
第3章:凤吐流苏带晚霞(上)
三月十六,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诏令:册秘书监沈良直长女为广平王妃;册大学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为建宁王妃。
三月二十八,行亲迎之礼。当日长安城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张旗鼓为两位皇孙选妃,惊动甚大。一般而言,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下来,总得一年半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娶过门来。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这么急着纳孙媳妇?当然,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孙都是太子之子,广平王居长,建宁王居三;尤其广平王,诞下时便被玄宗皇帝封为“嫡皇孙”,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广平王俶身材适中,姿表飘逸,容光焕然,眉宇间自有帝王家辉辉气度,着上绣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