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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
罗焕自家养不起轿夫,如许多没钱又要些体面的穷京官一样,是雇的轿子,讲定了价,每月与他们多少钱,过来接送他。每天除开接送之外,轿夫往旁处揽活计,他自是不能拦的——不耽误了他每日去部里与回家便是。这鸡爪胡同,倒有一大半儿的人家是这般省钱的。
这日回了家,看妻子一脸尴尬地迎了来,还颇为殷勤地忙上忙下服侍他换下官袍穿上件酱色氅衣,又为他戴上东坡巾、拿来双阔口的布鞋换下了官靴。里里外外一收拾,还给他挂上个新荷包。
罗焕才与妻子吵完,回来便受此礼遇,有些受宠若惊。待要问一句“夫人为何如此?”罗太太已经说:“妹妹回来了,已经安顿下了,我叫他们往外头订桌席面来,总要招待招待他们的。”
罗焕道:“一桌哪里够?”
罗太太道:“还要多少人么?小孩儿不用上桌儿,也就母子二人,又没有个外甥媳妇儿需得内里招待,一桌外头的酒席,尽够啦。”
罗焕叹了一口气:“也好。”
罗太太赶紧道:“那我去张罗了。”说罢,对立在一旁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罗大秀才险些被亲娘坑死:这是要我顶缸呀?没奈何,只得挨挨蹭蹭地上前,轻声道:“爹,姑妈是王侍郎家的人给送过来的。”
彼时罗焕手里正托着个小小的紫砂壶,将将吸了一口茶。闻得此言,“噗”一声就喷了儿子一个满脸花:“你说什么?咳咳!”
几个儿子一拥而上,捶背的、擦脸的、擦衣裳的,七嘴八舌,将今天的事儿说了出来。罗三秀才道:“爹,贺家表弟还递了帖子来。”说便取了来。
罗焕脸都青了,连连跺脚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请你们姑妈过来?”又骂妻子,“怪道躲得比兔子还快!”
不一时,罗大秀才便请来了罗老安人并贺敬文。贺敬文看舅舅,还是颇有敬意的——舅舅是进士。兄妹俩抱头痛哭一回,各各收泪分宾主坐下。罗焕问道:“一路可还顺利?”
罗老安人道:“还算顺当,你外甥也北上过几回,路倒是都认得的。”
罗焕道:“那便好。你怎地突然要上京来了?信里也说不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几十年了都不回来,突然说要陪儿子来考试?你逗我?
罗老安人便将如何亲家不良,柳推官又为恶之事说了。罗焕拍案道:“世上竟有这般恶人?!你且在京中住下,待外甥考中进士之后,看谁还敢欺辱于你!——则南边儿的家业,你怎么处置的?”
罗老安人道:“着几个家人看着收租罢了。”
罗焕又问在京之生计,罗老安人道:“往年家里太爷在京中做官,有远房亲戚来投靠,他们在京中安了家,一应产业都有人看顾,一家子嚼用总还是有的。”
罗焕松了一口气。若是妹妹外甥落难而来,于情于理,他都该帮扶的。可自家也过得紧巴巴,再腾不出更多的手来了。今见妹妹一却能够自理,他也好放心:“不说这些啦,用饭、用饭!你离家几十年,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得惯家乡菜?”指贺敬文道:“他便吃不很惯,连喝的汤水也与人口味不同。”
一面开了席,酒过三巡,罗焕才问起王侍郎的事儿:“听说今天是侍郎府的人送你们过来的?外甥大考在即,认识些贵人是好事,却不好牵涉太深,免得一朝高中,有人说闲话儿。”
罗老安人本已微醺,觉得亲哥哥可比嫂子体贴多了,待罗焕提起她儿子,她马上清醒了过来:“哥哥说的是。他父亲死得早,也没个指点的人,全靠哥哥给他说说啦。”
罗焕便细问王侍郎之事,听说了谢秀才如何如何。抚掌道:“原来如此!”
罗太太一直不敢吭气儿,此时凑来问:“怎么?”
罗焕道:“你往常不也常见的?便是妹妹,小时候儿在京里,也不是没遇到过——大概是忘了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王夫人之福荫竟不能惠及亲生女儿,可悲可叹。谁叫她生的那位大姑奶奶,生得太早,王侍郎彼时还没发迹呢?自然嫁不着高门了。王侍郎后来纳的几个妾,生的女儿倒是嫁得如意,不止结姻进士之家,最小的那一个,前年还叫王侍郎抢了个青年才俊做女婿哩。”
罗老安人也跟着叹了一回,自嘲道:“我们又不图他家什么,帮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侍郎的闺女。”
罗焕道:“就快要是尚书的闺女啦。”小声说了这王侍郎将要做这户部尚书的事儿。
贺敬文道:“那谢秀才,比我还大着几岁,至今还是个秀才。且看着不通事务,也没个什么用。我要是他岳父,也看不上他。”罗太太听了,心说,你就是个棒槌!还说看不上别人呐!我要是你岳母,早早叫我闺女改嫁。
罗焕严肃道:“我才要说你哩!你就是这般直肠子!”凑近了妹妹道,“他呀!呆!这样的性子,中了进士做了官,也未必比我混得好,”坐直了继续骂外甥,“傻样儿!你便是救了侍郎的亲儿子,他也不会给你官儿做!除非你救了皇帝的儿子!”
罗太太忙说:“你有酒了!怎么这般说圣上哩?”
罗焕压低了声音道:“凡事,开头儿看运气、靠缘分,接下来就不能再靠这些啦,得用心!譬如谢秀才,只是个引子而已,能将你引到侍郎面前,到了侍郎面前,要怎么做,能从侍郎那里得到什么,那才是看本事的时候。有本事的人,连这引子,都能设计得出来——算了,你比我还傻,这事儿你办不得。见了侍郎,不要仰面朝人!谦逊些……”
贺敬文灌了两耳朵不以为然的官场老油子的经,回到家里又被母亲念叨:“那是你亲舅舅,不会害你的!有什么事儿,多问问你舅舅。哎~你要应付不了王侍郎,叫你舅舅陪你,怎么样?”
贺敬文有些心烦,不耐烦地道:“萍水相逢的交情,哪里用带个舅舅巴巴地赶过去?我是来赶考的,又不是来拜门子的,等见过了尚书、侍郎,再看看老叔。我便要闭门温书了!在家那么乱,书都荒废了。”
罗老安人不敢再烦他,亦心存侥幸:万一中了呢?
由着他去了。
于是贺敬文今天见容尚书,明天见王侍郎,后天见那位本家的老叔。三人见完,闭门读书去了,将罗焕看了个目瞪口呆——我哪里来得这么呆的外甥?!罗老安人却接到了容尚书夫人的帖子,请她过府一叙。
却是贺敬文容尚书处呆得久些,说了携家上京的事儿。然容尚书也忙,不多会儿来了好几拔人,贺敬文再没眼色,也看出不便来了,主动告辞。容尚书心道,可算是长进些儿了,心里也有疑惑:怎么阖家进京了?有空得让夫人跟罗家老安人见个面儿,问个明白。好赖是故人家,出了事儿可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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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长辈各有各的事情忙,在这京城,贺瑶芳虽前世居住了几十年,眼下却是什么熟人也不在身边儿的,年纪又小,老安人还不许她们乱跑“疯疯癫癫不成样子,没的叫人笑话了。”兼之贺敬文要读书,家里禁吵闹,贺瑶芳也生不出事儿,只得乖乖跟着张老先生读书。
岂料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这里读着书,罗家那边又生出些事儿来。罗二奶奶与丈夫商议过了之后,都觉得这亲上做亲极好。便是罗焕,听了儿子的汇报,口上说:“孩子都还小,你们急的什么?你表弟正在温书,哪有心思管这些个?一切等他考完了再说。”却也不是不动心的。
罗二奶奶既有此意,行事便很热络。她得了老安人与的二两金子,自打了一副镯子戴,还余着些儿,她也不留着,都兑了钱,买了些新布,照着京中时兴的样式,给贺丽芳姐妹几个各做了一身儿袄裙。小孩子的衣裳做得快,不几日做成了,便拿过来串门儿。此后又时常拿些京中的点心细果来,每每用慈祥的眼神儿看着姐妹几个,看得贺瑶芳心头起疑、看得汀芳心里发毛,看得贺丽芳很想翻脸。
因姐妹几个幼年丧母,平素没少被人用怜悯的眼神儿看着,背后小声说“没娘的孩子,可怜”一类的话。姐妹几个最心烦的,就是有人拿这个说事儿,最讨厌欲言又止的悲悯表情。贺丽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了,再可怜,也可怜不过罗家姐妹几个一季只有一件新衣,她家姐妹好歹一季能添两、三套衣裳,全新的首饰说打就打了呢。
罗家其他几位奶奶看罗二奶奶沾上了贺家这财主,一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