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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鸾已满十四岁,到底年长心细些,玩闹中也能注意到顾婵的不妥。她撇开章静琴,走至榻前,染着蔻丹的小手探在顾婵额头试了试,见温度正常才松一口气。
“我没事,只是那时病着,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们……”顾婵顿一顿,哽咽道,“又能和你们在一起,一时太欢喜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且不论那前世今生,梦境真假,人生能重来一次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
重回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所有的伤痛离乱都未曾发生。如果可以,她要尽己所能,让那些永远不再重演。
章静琴也凑到榻前,不过她可不似冯鸾那般体贴,伸出手来却是戳向顾婵右颊浅浅一汪梨涡:“快别多愁善感啦,正月里咱们还要一起去各家赴宴,还有上元节的花灯会,到时候更欢喜,我都怕你欢喜傻了……”
前世里,母亲初现病症便是在年后的几次宴会之后。
顾婵一直自责,认为母亲会生病,与照顾病中的自己辛苦伤身脱不开干系,如果当初不那么贪玩任性,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她醒时人已在病中……
顾婵想起萧鹤年来,既然前因已定不能更改,若母亲当真生病,就试一试找他来气死阎王,妙手回春。
主意一定,便不再那般郁结难舒,静待观察事情发展即可。
*
又隔二日,到了腊月二十一,顾婵身上已大好。
年关将近,宁氏身为主母有许多事情待操办,一时无暇旁顾。顾婵觑了空子,便溜去父亲书房里找书看,打发时间。
顾景吾外书房里因有公文,平时皆由小厮守着,绝对不容许人擅自进入。但内书房则主要用于藏书,并没有那般严苛的规矩。
顾婵在书架顶层挑了一本游记,正看得入神,冷不防一只手掌搭上肩头。
她以为是父亲回来,忙不迭转身,差点撞上书架。
待到定睛一看,眼前哪是什么父亲,小小少年,高出自己半个头,五官则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只脸型稍阔,脸颊不见梨涡,少去女儿家的娇柔,多出几分男儿英气。
这是顾枫,身量未足,稚气犹在,还没长成她最后一面所见那英武青年,也还没成为那老辣干练、官居三品的指挥使。
顾婵以为,不论他将来会有多大成就,都比不上眼下他是活生生的更来得美好。
即使初回到过去时的激动情绪已渐渐淡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手中书册一抛,揽上顾枫肩膀,亲昵叫道:“潼林潼林,你回来啦。”
谁知他伸手在她额头一弹,哼道:“潼林是你叫的吗?越大越没有规矩了。璨璨乖,叫哥哥。”
顾枫晚她半盏茶时间落地,偏时时处处以她兄长自居。
顾婵撅嘴瞪他,一壁揉着额头,一壁学他语气:“璨璨是你叫的吗?越大越没有规矩了。潼林乖,叫姐姐。”
说完不禁失笑,她几乎忘记,为了谁大谁小,他们从会说话起一直吵到十三岁。
后来不再争执,是因为母亲往生,顾婵被姨母接入宫中,而潼林则被送回京城永昭侯府,由祖父亲自教养。
分离日久,虽说感情不变,但到底生出隔阂,难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第三章 阴云密
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正月。
每到年下,幽州府各家勋贵竞相置办宴席,顾景吾自然少不了多番酬酢,宁氏也要同女眷们走动,连带着顾婵都沾光,没有一日不出门玩耍。
难得正月初八这日终于空闲下来,顾婵原是最懒散的,因惦着母亲的事情,竟睡不着懒觉,早早晨起了,去给宁氏请安。
出得屋子,只见天色澹沉,寒风夹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顾婵怕冷,裹紧了身上的灰鼠斗篷,一旁碧落已回屋取了手炉出来给她捂在手里,又重新给她拢严观音兜,主仆两个这才动身往宁氏住处去。
顾家在幽州住的是顾景吾外放后临时置办的产业,位于福隆大街,距离藩司衙门只三条街。五进带花园的宅子,虽比不上京师里永昭侯府的气派,却也相当可观。
进大门是第一进,九间的倒座房,用于男仆起居,厨房、杂洗房等也设于此。
穿过仪门是第二进退思堂,仍旧算做外院,给顾景吾用作外书房及会客。
第三进是顾景吾夫妇居住的梧桐院,因院中生有一棵百年梧桐树而得名。正房共五间,用作顾氏夫妇起居,东厢是顾景吾的内书房,西厢则给宁氏用于会客。
这一进东边带两个跨院,分别给顾松、顾枫居住。他二人如今都还在求学的年纪,一并就读于寒山书院,平时也都住在书院里,十日才得一日休沐,甚少在家。
第四进则是顾婵的居所,名为晴岚小筑,与梧桐院同样规格。顾婵虽是女子,无需挣前程立功业,但世家贵女于才学一事上的要求丝毫不逊于男子,顾景吾专门为她聘请了老师教授礼、乐、书、画,因此东西厢分设为书房与琴房以供使用。
晴岚小筑东临花园,园中种有大片腊梅树,更有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泊,湖中满种芙蕖,冬赏梅花夏赏荷,再加亭台楼阁仿照江南园林建制,无一不精致巧妙,便成了此宅最大的亮点。
最后一进是后罩房连一个跨院,跨院别称素心斋,供顾婵的老师云蔚夫人居住,三间后罩房则分给粗使女仆使用。
顾婵穿过钻山,檐廊下迎面碰到提着剔红食盒的郑氏。
郑氏看到她,笑眯眯招呼:“婵姐儿,来给夫人请安么?”
顾婵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福、低眉敛目地答一声是,见郑氏面上略现诧异,忽然回过味儿来,这会儿郑氏只是梧桐院里小厨房的管事,还不是自己的继母呢,她这样恭谨岂不是叫人笑话。
话说从头,顾家初到幽州时,只有护院和近身照顾各人起居的一众丫头是从京师侯府里带来的,其余皆是新人。顾家管事做事谨慎,是以不会有任何差错,唯其一样是顾婵和宁氏母女吃不惯新厨子做的菜,不到一个月里前前后后换了五个厨子仍旧不能满意。
当真不是厨子不够好,只是本地人做江南菜式,风味上多多少少总差了那么一点,平常人根本吃不出,偏生她两个嘴刁。也并非她们存心为难,只因母女俩一个是国公府幺女,一个是侯府嫡长孙女,俱是自幼千娇百宠长大,衣食住行上从没受过半点委屈,再是待人宽和,此事上也将就不来。
顾景吾只好请衙门里众人推荐能做地道江南菜式的厨子,不几日,检校郑怀恩便领了胞妹郑氏前来。
郑氏曾嫁在宁波大族,后夫家家道中落,丈夫又早逝,生活无所依旁,于是带着女儿投靠兄长。郑怀恩的妻子吴氏为人斤斤计较,丈夫才是个九品官,俸禄本就少得可怜,家中养多两个人支出添了小一倍,令她心疼不已。况且郑氏的女儿渐渐长大,日后出嫁总要备嫁妆,又是一笔大数。吴氏不愿出这笔钱,于是愈发刁难郑氏母女,总盼着让两人自己知趣离开。
郑怀恩颇有些惧内,但又不忍胞妹孤苦飘零,于是想到将她介绍给上锋家中,无论如何总是凭自己能耐有所进项,既可免遭吴氏苛待,又可攒下梯己,将来益及女儿。
顾婵母女两个对郑氏的手艺十分满意,宁氏专在梧桐院里添了小厨房交由她打理。
至于宁氏去世后,郑氏如何成为顾景吾的继室,其中细节顾婵并不清楚,只知他调职回京时带了郑氏母女同往,并在京中办了喜事。
所以也怪不得顾婵,她先是在病中,之后虽说好了,宁氏总怕她再着凉,轻易不许她出屋子,到过年,郑氏得了几日假期回家中与女儿团聚。今日是顾婵回来后第一次见到郑氏,不自觉地就拿出了前一世里习惯的态度。
错已犯下了,后悔也没用处,她只好连忙找补,道:“郑妈妈,你给娘做了什么新鲜吃食?”一壁说一壁不忘紧盯着那食盒,好在她年纪小,尽管天真无邪,做出一副馋相也不算丢人。
郑氏道:“夫人早起说身上乏,没胃口,便做了几味开胃的小菜送粥。”
顾婵听了,只觉心里咯噔一声,阴沉晦暗更甚过今日天气。
进到屋内,顾松和顾枫也在,都板正的坐在外间榻侧靠背椅上陪宁氏说话。
顾婵不管不顾地扑到宁氏怀里,带着哭音撒娇道:“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璨璨给你请大夫去。”
宁氏好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不过头重想睡,怕是这几天四处串门子累着了,歇歇就好了。”
顾婵抬头细看,见宁氏面色红润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