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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吗?我好奇的抬眼看他。
你笑了。他肯定的回答。
看来我是笑了,在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兴祸乐灾。
爱爱,他看着我,你刚才那一笑就像蒙娜丽莎的笑容,非常神秘。
是吗?我示意他的耳朵靠近,山口先生,你猜猜我刚才想什么了?
想什么?鲜花?爱情?美食?巧克力?
我摇着头,不!说着,轻轻的在他的耳朵边吹了一口气,是邪恶,是兴祸乐灾。要我说,蒙娜丽莎那一笑,应该是人性之恶引发出来的,说不住她正心里嘲笑着什么呢。
他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一点也不浪漫。
浪漫?山口先生,我觉得浪漫就是一种专门把刀疤看成雕刻的一种虚伪艺术。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爱爱,别那么悲观,何必把生活看的那么悲哀,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浮生悲欢。悲欢悲欢,有悲必要欢。
这才更悲哀啊,山口先生,你看这个欢字,拆开就是又欠,说的就是这浮生一欢,无非就是又欠一笔债,终要还……。
是终要还。
因为我看见了贵子。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发髻高挽,雪白的脸,毫无血色。
她柔情万千,我寒毛直立。她怎么进来的?明明没见门开的。她看着我,如泣如诉,如是,我爱你,你忘了么?我爱你几百年了。
我听的吓一大跳,几百年了?一个女人爱我?
我在山口牧斋的怀里瑟缩,指着她,山口先生,贵……贵子!
他不回首,抱住我,大声斥责,贵子,谁让你来的!你吓着爱爱了,还不快走!
贵子一缕轻烟般幽怨消失。
我冷汗连连,山口先生,山口先生,难道你养了一只鬼么?
爱爱,不要怕,她不是一只鬼,不会伤害到你。我也是靠她,才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到你的啊!
为什么要找我?
他不回答,定定的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俯唇吻下。
这是爱吗?
这是一位老人的吻吗?强烈而不商量。
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方。
第四章此别抑或就是生死相诀
亭台楼阁,还是那半野堂。
他绘画,她提诗。她操琴,他谱曲。他修订古书,她盘线订成蝴蝶装。他鉴定金石,她收集古画。作起诗歌来,也是她说上一句,他应下一行。以至慕名而来的访客,见的也多半是着了男装的她,只因他说,见柳贤弟如见我。
是的,她就是他,他即是她。
如果没有乱世,没有动荡,他和她,是能够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的吧?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入京,崇祯帝自杀,清兵直指南下。他作为南方的留守大臣,再也不能安闲的呆在半野堂,她也不肯留他在温柔乡。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他和她带着数十万家资去了金陵,资助南明新朝廷,拥立福王朱由崧为皇上,年号弘光。
弘光二年,清兵在豫亲王多铎的率领下,一路长驱直入,四月中旬,直逼扬州城下。兵部尚书史可法一边带四千士兵困守孤城,一边遣人向金陵求救。扬州城上尸骨累累,金陵城里歌舞升平。马士英给皇上选美,阮大铖在清理东林党人,江北四镇的首领们,坐拥兵权,听闻扬州被困,不派一兵一卒,怕自己的实力有损。他在各派政治势力之间周旋,苦口婆心,东奔西波,为得是快快派兵,抵抗清军,可各派势力不为他的看法所动。
四月二十二日,扬州城被困七日之久,他仍在奔波,从马士英的宅第里出来,他佝着身子,是夜了。
黑。
天聋地哑。
他蹒跚地走着,夜黑如砚,他就是那砚上磨着的墨,上下一片黑,没有一点清白的。他自己晓得,连影子都是黑!
为了一致抗敌,他和马士英这伙人勾勾连连,不时送名画真迹,求马士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速速派兵去抵抗清军,但所求无果。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老了。老的一无是处,没有一点用处,游说也游说不动人了。
他惶惶的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走往哪里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出路。——大明江山没有出路。
老爷——
有人提着灯笼,暗夜里一路照过来,碎碎的步,急迫而仓促,把巷子照的摇晃起来。他听的出,是研墨。他们在找他。
她从轿子里出来,眼神焦灼,谦益,在家等了你好久。去马士英家找你,也说你早走了。你,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那是个寻常巷子,走到了头,是一堵墙,高高的竖着,冷漠世故。
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了。唉——老了吧,开始糊涂。
她扶着他上了轿子,心有灵犀,问,皇上还不派兵?
他点头。
她说,再派估计也迟了。今天传来小道消息,说是扬州城内早就粮草皆无,士兵们饥肠辘辘,史大将军为振士气,杀妾饲卒……
他突然紧紧的抱住她,老泪纵横,如是,金陵不久也将如此,你先去杭州西湖,在草衣道人那里躲一躲吧——
她打断,谦益,难道我柳如是是怕死之辈?你在金陵一日,我亦在一日,同生共死。
他苦笑,如是,走吧。扬州的今天,就是金陵的明日,你不怕我也学史可法,把你杀了,给士兵吃?
不会!她看着他,谦益,如果是这样,你最大的可能是把我和你一起杀了,给士兵吃。
是的,他不会,那样的苦,他不要她去承受。
他抱紧了她,这流离之世,惟她是这样的亲,这样的近,这样的温暖。
他老了吗?惟有靠近她,他才能感知到温暖——她是他的出路。
四月二十五日,扬州沦陷,史可法自尽,清兵一入城门就开始大肆杀戮,第一天,就杀人十万。
这些消息传上金銮殿的时候,他慷慨上书请求金陵城进入备战。而马士英居然说,北马畏热,必不渡江。
群臣附和,有长江天堑,有长江天堑,暂时打不过来。
他们只求一时苟安!
他,势单力薄。
冷,心寒!
希望破灭了,唯剩死路一条。
是夜,他抱着那水烟色的枕头,拆着。里面有那幅《清明上河图》,他们一直随身相带。
面前是火盆,吐着贪婪的,焚毁一切的舌。
她抢,她抱了过来,谦益,你疯了?这样的珍品,毁了它,你舍得,我还不舍得!
珍品又如何?国破家亡,再怎么珍贵也要流落敌手。
那……交给个可靠的人好了。
交给谁?谁可靠?他看着她。如是,你最可靠了……可你不肯带它走——
她猛然明白他的用意,他要她走?!
她眼光灼灼的看着他,谦益,你不要我了?
要!怎么会不要?可这画,流落在别人手里,我不放心的。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谦益,明天我就走。可——我还没给你生过孩子,还——没有——
他抱住了她,剥她衣扣,一头白发的温柔。
如果还有时间,让他爱她三生三世,要她三生三世,给他生个孩子,粉白脂红的脸,如她一般温暖亲热——
没完没了的恩爱,此别抑或就是生死相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