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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璋?哪个?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请他进来吧,身边的李近仁拥着她的细腰说。他希望她快乐。
薇儿,薇儿。
亲呢的声音,渴盼的呼喊,喊得她手里的酒杯一抖,三两滴酒水,洒了。
这个名字,失踪已久。再有人唤,如同旧时好友,陌路相逢,心里的惊喜,如何言说?可是温——先——生,回来了?
她唇齿粘滞,缓缓回首,心如撞鹿,砰砰直跳。
十多年前的爱,借尸还魂,不肯罢休。
玄机……你怎么了?李近仁扶住了她,他注意到了她苍白的脸色。
不是!是位陌生的年轻男子,四方脸,浓眉大目,锦衣华服。
好生失落。
薇儿,你不认得我了吗?那年轻男子从袖里取出来一张花笺,桃花笺,因时间久了,纸质发黄,里面的花瓣一如污渍。
岁月,会让一切的芳香,暗淡、消逝。
她恍惚。
他说,薇儿,浣溪纸坊……
她一下想起,是他,十四五岁时的玩伴温璋,那个浓眉大目的温璋,那个给她制花笺的温璋。他来看她了。
她惊喜笑起,一如孩子。几年没见了?温——璋,我们?
他又喜又悲,喜她终于想起他了,悲她不肯再叫他温哥哥。七年前他默默地离开她,因心里自卑,自己不过是个小二,穷小子,无资无产,确实无有资格娶她做妻。看她嫁给李亿,看她坐上花轿,看她成了别人的妻。默默地看完之后,惟有选择远离长安城。而今应试及第,官至京兆尹,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这曾经叫他";温哥哥";的女子。
而她,不用打听,长安城的人,人人皆知,居住在曲江上游的咸宜观里。
当初清纯娇美,而今千娇百媚,她更拥有一种成熟的美了。
可是他的又一次机会?
七年,他说。说完一笑,幼薇,我带来几名立部伎的歌妓和乐师给你助兴,他们善演龟滋乐,正在观外候着……
温璋应该后悔他自己的生日礼物。后悔一生的,是他自己的礼物葬送了自己的机会,也葬送了他默默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人。
他忘记了,鱼玄机已然不是鱼幼薇。
他忘记了,七年,已然过去了。
她喜欢他送的礼物,喜欢至极。如果时光倒流,她仍然会喜欢这礼物,她回不去了。
她扫李近仁一眼,他已请了坐部伎的歌妓和乐师了,他们正在演奏天乐(印度乐曲)。他出的资,她得尊重他的选择。
李近仁豪爽一笑,他身宽体肥。他的大度一如他的身体,况且按大唐乐部的划分,坐部高于立部。他已棋高一着,何乐而不为?快请,快请,两班各演各的。
她邀温璋入席。
五六名歌妓和乐师鱼贯而入。
一位男子,在乐师丛里,宽肩俏背,藕色长袍,身姿飘逸,腰间系着一个碧绿的胡笳。他扫她一眼,眼波婉转,深情款款,那么远那么远,一线水银——亮、沉、快、速,直线的,凌空的,注入她的深心。
她心一沉。
好重!水晶盘内走明珠。
好美的男子。
带着的胡笳像了温先生,长的模样竟然和李亿神似几分。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龟滋乐里,她眼神咿呀,皂白分明地扫了过去,奏响了梅花三弄。
——一弄他的眼,二弄他的脸,三弄他的心。
这美男子,可能听懂她眼神的音乐?
那男子一凛,好似一匹小狐狸猛地蹿进他的心房,悴防不及,地小拥挤,血液上升。
怦怦!
他蓦然低下了头,咬住了唇,脸上一片潮红。
人间三月天,桃花满天红。
哈哈,好个羞涩的少年郎。她不过运了个眼,造了个神,调戏调戏,他就如此担当不起了?她笑了起来,眼光如水,水漫金山,柔柔地将他全数看定。身子斜倾,低声询问身边的温璋,温大人,这位是……
温璋见她对他送的礼物如此之喜,忙忙向那男子招手,要他过去,引介道,此乃乐师陈韪,善吹胡笳。薇儿,要不要他给你吹一曲?
她娇笑咯咯,要,当然要。陈乐师想给我吹一曲什么呢?
那少年避她眼光,她的风流手段,他应接不及。手下败将,惟有垂首。说,我吹一曲《胡笳十八拍》,给鱼道姑助兴吧。
说罢,他拿起了胡笳,修长的十指,握住碧色的胡笳肚子,煞是好看。《胡笳十八拍》本是悲凉之声,他偏偏吹的又是她最喜欢的";九拍怀情兮谁与传";。席上的欢快,刹那在胡笳声里冻结。
陈韪不是当时长安城最好的胡笳乐师,但也吹得席间冷风飕飕,悲凉之至。这哪是贺寿之曲?无有半点喜气,真是不吉。
他吹响了她的死亡之歌。
李近仁不喜。
但她喜他,便看着他的一切完美无瑕。她第一个击起掌来,吹得好曲!吹得好曲!
客随主便,客人们也跟着赞美他了。
他低首而谢,退进乐师丛里。藕色长袍,在人群里穿过。她唤了绿翘,说,翘儿,去,给陈乐师斟一杯酒喝。
绿翘执了乌银梅花酒壶,穿着水绿衫子,碎花碧色罗裙,风摆杨柳般走了过去。她看着她的身影,给身边的李近仁说,这孩儿,天生的一段风流俊俏,祈愿日后上天待她不薄。
第39节:秘密的心事
李进仁说,你都待她不薄了。
绿翘提着的那壶酒,不是一般的美酒,是冰镇的葡萄酒,是李近仁为她过生日,想着法儿,专从皇宫里弄出来的。
她要醉了这美男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决定醉了他了。
可她忘了,绿翘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女孩子,丁香枝头,含苞花骨,花骨朵儿里有了自己的心事。秘密的。
现在往回望,一切的细节,清晰如旧。是她大意了,是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当时遗忘了的一幕,回映过来,绿翘爱上了陈韪,在她和他相遇的最初。
绿翘斟酒回来,一脸的笑,双颊泛红,色若春晓。
她说,翘儿,你也吃了酒吗?
没,师父。
那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师父。
你笑了。
师父,那乐师好傻。
傻???那么个人会傻?她问,怎么个傻法?
我不小心把酒倒得洒了他一身,他还谢个不止。
她拿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好没道理。自己做错了事,还怪别人。人家那是礼数,难不成说你吃了毛豆,毛手毛脚?
绿翘还是娇笑不止。
第二日,温璋又来,随身的童子,抬来了香,油,布施。
她陪着温璋在观里闲游。绿腰提着油壶,把一线油细细地注入长明灯。绿镯在替香客解签开卦。绿香在后花园里修剪花树。绿翘跟着她,在她的身后。温璋在忆旧,他说,薇儿,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到你,你梳着双环髻,穿着半旧的水红衫子,绿色沉香罗裙,提着一篮子的桃花瓣,站在浣溪纸坊的柜台前……
她笑,你还记得,我早忘了。
记得,当然记得。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