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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面朝天,乌云畔插着一把素钡梳,上穿一领窄裁银裉白绢衫儿,下穿一条浅青细麻布裙,一副良人装束。
专意地收敛眉目风情,衣着朴素。
自知出身不好,要做个良人妇,得先剥了烟花习气,恶补做良家妇女的课程,好通过世人评判的眼球。
在船首布好酒菜,轻轻唤他,李郎,过来饮酒。
他却发呆,看着明月,眉尖轻锁,说,十娘,过了江,便快到家了。
知他怕见父母,走过去十指抚他眉头,一下一下,如轻抚一张折皱了的山水画,不愿令他风景般的眉目在那儿发愁。
心下悄语,李郎不要发愁,十娘已安排好下半世的日子,如不被你家人接收,有百宝箱里的珠宝做资,咱二人蛰居苏杭,也可一生安稳,一世恩爱的悄悄的渡日。
牵他的手,与他铺毡并坐船首,为逗他开心,斟好酒,递他手里,软语问他,李郎,十娘为你歌一曲可好?
妓院时他最喜我为他一展歌喉。
杜十娘妙音绝调,在行院教坊推首。闻者千万人,而今独独为他一人唱,他会一展眉头。
果然他一听展欢颜,举筷箸,敲桌子,说,十娘快唱,这一路未听,正耳朵痒痒。
听他敲击节奏,显是元人杂剧《普天乐》曲调,便摇了扇儿,唱与他和: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韵,老老成成……
刻意选这词儿将他逢迎,夸他没薄幸,最终携十娘离开烟花地,虽然赎银是十娘自己送。
男人得女人给他自尊。
他边听边微笑,笑如江风融融。看他高兴,心里甜畅,想,这一曲完了告诉他,十娘携来的那箱不是一般的箱,而是百宝箱,箱里有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从今后他不用为钱财把愁发。
妓院告不得,那样老鸨妈妈不会让我走脱,那有她下的注儿,注儿却赚个盆满瓢溢的?
大船时告不得,人多耳杂,令强盗听了,万一抢劫,杜十娘和李甲的幸福日子便也会劫没了。
他郁闷时更告不得,怕他嫌那钱财是杜十娘卖身赚的,脏,辱没了他男人高高大大自尊的。
这小舟,就夫妇二人,他又高兴,讲了,定可令他欢喜的。
一曲终了,牵他手,在他耳边细细的说,李郎,我那箱子里有……
这时却见一舟摇来,有人在舟上击掌喊道,唱的好,唱的好,那位兄台如此雅兴,风月夜,酌酒听妙音……
说罢,一阵浪笑。
糟了!歌声引来了浪子。忙急急松开李甲的手,快步走进舱中,已经从良,陌生男子见不得。
只听船浆划水声渐近,那人又问说,兄台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本人李甲,浙江绍兴府人氏,这位兄台……
哈哈,本人孙富,徽州新安人氏,运盐南下,路过此地,听闻清音,过来打扰兄台啦。呵,刚才的歌者那儿去了?不等李甲说完,那人便急着打听我的下落,显是以为李甲狎妓夜游江上,才这等直白的问了。
且徽州盐商,家资肯定不薄,杜十娘为妓时,没少接过这样的客。
说不住还是个熟客,那样就太令人尴尬了。
李郎千万不要理他,我已从了良,不想令旧人牵起往日的身世,给杜十娘再标一次名妓的鉴了。
忙伸出纤纤玉手,扯起舱前帘儿一角,侧着面不令那人看着,招了招手,示意李郎进来,这类人咱们理不得。
只听一声惊呼,是谁?谁?好一双国色天香的手。说着啧啧。
我一听这一句话,便知说话人不但是个惯于红粉追欢、嘲风弄月的主,还是个嫖客的头儿,轻薄的领袖。
于是忙放下了帘子,缩回了手,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令李甲难堪。如今从了良,不能用妓院的手段,制他轻薄。
这……这是贱内唱的……李甲结结巴巴的说。
答的好生软弱,我在舱里顿足。
噢?!是家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下刚才不敬,请见谅。那人忙道歉说。
我";吁";了口气,在舱里坐下,想打开包裹,李郎一会进来,给他看百宝箱里的珠宝财物。
李甲未答,那人自己打了个哈哈,李兄,我请你上岸吃酒可好?一来表示歉意,二来舟中无聊,咱们一同上岸去可好?
李甲说,萍水相逢,不当打扰,不去了罢。
那人却是不肯,李兄是不是不肯原谅兄弟?李兄不去,定是记恨兄弟刚才的不敬了。说着";啪啪";两声,显然是自己掌了自己的嘴。
这个人,这么卑鄙,玩什么把戏?打自己的脸儿要李甲和他去,定是怀心不良,李郎千万不要应了他去。
别,别,孙兄别这样,我和你去。
他一向耳软,我忙在舟中唤他,李郎……
想唤回了他,不令他去,吃了别人的亏。
十娘,你在舟中呆着,我和这位孙兄去吃酒,一会儿回来。听李甲声音,船身一阵摇晃,显是他跳上了别人的船,吃酒去了。
我抱着百宝箱,无奈的在舱里坐着,等,等那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一世的情便水银泻地,永拾不得。
我的爱情,那珠圆玉润的爱情,一会儿便变了质,从珍珠变成了玻璃渣滓。
李郎他,他,他,一会儿回来,就把杜十娘卖了。
这都怪那个煞星孙富,他欺他心思简单,为人耳软,爱心不决,从中挑拔离间,害得杜十娘苦苦争来的幸福,一会儿便化了烟,成了灰,倾城的陷落,陷落,陷落……
后无退路,前无援助。
心在一刹那碎掉,竟然不会哭。
妓女本来便是货物,卖来卖去,原是商业规则。
可我是被最爱的人卖了,妓女杜十娘的买卖里加了爱的筹码,注定要输的。
只有死路一条。
死!
死了六百年了。
孙富拿命来,六百年轮回,杜十娘做鬼回来遇着了你,真是天理昭昭,索命来着。
那,还是我办这个案子吧。柳遇春转过身低声对王队说。
不辞职了?
不了。
能快快办案?
能。
不许徇私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的。
那王队见柳遇春都应了,板着的脸,如雪山融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热,这就好,这才是我欣赏的小柳啊!
柳遇春却一脸苦笑,说,王队,再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去吧,记着快快办案,不要贪恋美色。那王队又板着脸命令着。
是。柳遇春答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出。我那白骨也速速穿墙过壁,喜孜孜找那皮囊去了。
现在那皮囊撕不得,我要借着这美人皮的幌子,找到孙富的。
六百年来我是一只忧伤的鬼,现在突然感到了快乐。
原来,吃人,对一只鬼来说,注定是个灿烂诱人的本行,一如对一个妓女来说,爱情注定是水之湄,河之殇,一场虚幻的奢华。
11
穿过一处壁时,却不由停下,那房里有两位女警察,正把柳遇春孙宝儿当谈资,就了下午茶。
我就奇怪柳遇春喜欢那个孙宝儿的什么?长得妖里妖气,一副妖精样,看来咱局里这惟一帅哥就要毁在这女人身上。其中一个愤愤不平地说。
坏女人吃香啊,你才知道吗?男人实际上从来都很喜欢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