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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袖底间牵着他的手,只觉那指尖冰凉如雪,然而他脸上笑意却前所未有的温煦,深黑眸中尽是令人安定的沉着,对她看来,淡声问道:“想让女儿抓到什么?”
殿中早已摆好了锦席玉案,上置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胭脂水粉、彩锻花朵、官槠钱陌、女工针线并各色宝器珍玩,大家都等着看小公主会先拿哪一样,以为佳谶。过了一会儿,她自己摇摇晃晃地从锦席上站了起来,竟转身张开小手朝夜天凌清楚地喊了一声:“父皇!”接着便蹒跚着往他身上扑来。
这一声“父皇”猛地揪在卿尘心头,元语长到一岁,这“父皇”“母后”等话也不止教了一遍两遍,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学说一个字,今天莫不竟是父女连心?
女儿扑入怀中,却让平素沉稳的夜天凌不妨有些失措,手忙脚乱地将她接住,耳中传来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元语已将他腰间一块玄龙玉佩扯住不放。
漓王在旁笑着说:“这倒是奇事,眼前多少东西她不要,偏偏看上皇兄这块龙配,难不成竟是不爱胭脂爱乾坤?”
那掌仪女官也跟着说道:“小公主龙章凤姿,是看不上这些俗物呢!”
众人纷纷称奇,夜天凌微一用力抱起元语,当即便将那象征天子身份的龙配赏给了她,朗声笑道:“朕的女儿,便是要这天下又如何?朕一样给她。”说罢看着卿尘,剑眉淡淡一挑。
卿尘如何不明了他的意思,他是切切实实地告诉她,皇子还是公主,他才不在乎,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他就可以用天下去宠她。
但是此时此刻,整个天下对她来说却抵不过他一分一毫。
事涉皇储,殿中无人敢接皇上的话,一时间多少人脸上神情各异,精彩纷呈。位列尊席的凤衍目光一抬,便落到了皇后身旁湛王世子元修身上。
那孩子年方八岁,却生得俊眉朗目,天资迥异,立在皇后身边,一身锦袍珠冠之下风仪秀彻,活脱脱便是另外一个湛王。如今皇后生下公主,御医早已断言皇后不宜再育子嗣,湛王世子进爵封王,奉旨入宫教养,这背后意味着什么,颇有些不言而喻的意味。
若是今后立了湛王世子,那凤家就注定走到绝路了。凤衍看着殿中身形峻冷的皇上,笑容不羁的漓王,再想想现在战功卓著的湛王,暗自冷哼,眼底浮起一片阴森。凤氏一族百年显赫,岂会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就算是皇族又如何?
玉漏无声画屏冷
钦天监,祈天台。高台之上夜风飒飒,浮云飘掠如雾,萦绕不散,登台而望,四周唯见空旷夜色,抬头星空隐隐,深远无极。
莫不平灰衣布袍立于高台,仰观天象,风吹得他发须衣袖飘摇不定,却吹不透他凝重的神色。
紫薇星宫遥居天宇,帝星孤远,隐于风雾之后,几不可见。西现凶星,直逼紫宫,东有天星在伺,势如天狼,星芒熠熠,隐带兵蜂杀气。
星相大凶,莫不平白眉深蹙,负手沉思。忽而眼前一亮,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紫薇宫中突然异芒大盛,明澈光芒穿云破雾,刹那笼罩天宇,稍纵即逝,夜空复又化作一片浩瀚宁静。
莫不平蓦然震惊,再看紫薇宫中,星芒清亮,静静耀于天际,光华凛然。“双星镇宫!”他不能自已的说道:“天行紫薇,千古奇象竟在今朝得见。”
这时一道人影奔上祈天台,一个冥衣楼部署趋前跪道:“凤主急召,请护剑即刻入宫。”
时值寅末,大正宫早已九门禁闭,莫不平会同谢经、冥则之后,由上重门悄然入宫,毫不停留,速往中宫而去。
宫城之中不见如何,却早已暗中增调数部禁军戍卫,黑夜之中,隐有兵戈之气。此时含光宫外的侍卫及内殿宫娥都只余冥衣楼嫡系部署,宫中禁卫内侍一律不得入内,沿路而来无人阻拦,进到内殿,冥执早已等候多时。
殿中似乎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青玉凤鸣灯高悬在侧,纹金重幕投下沉滞的影子。光线暗处,莫不平等看到垂幔后静静立着个人影,一袭清光流潋的乌发泼墨般衬在削瘦的肩头,白衣之下纤弱的身子,绰约而立,脊背挺直。
“属下见过凤主!”
卿尘回头,莫不平隔着垂幔看到一双清锐的眸子,一刃微光破开幽暗,直照人心。
“皇上病了。”卿尘开口说道,那声音在灯影底下暗暗如一缕夜风,低哑微凉。
莫不平心下一紧,若因皇上病了急召冥衣楼,那这病显然非同小可,立刻问道:“皇上现在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卿尘轻轻抬手,袖边点点仍有血迹未干,是他的血,灯下看去,几点暗红溅滴在白衣上,几见狰狞。
宴罢回宫,刚刚踏入寝殿便一口鲜血呛咳出来,这几个月一直靠玉灵脂的药性硬将旧伤镇服下去,一旦停了用药,顿时发作,来势汹汹。在女儿的庆宴之上,他是一直强自支撑。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阿芙蓉的毒性,深深潜伏,伺机而动,不知什么时候便是致命的发作。
现在还算平稳,用别的药缓住伤痛,人已安睡过去,但一切只是暂时,就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死域般的安静里暗流涌动,随时会掀起灭顶的风浪。
卿尘步出垂幔,缓缓说道:“眼下尚好,毒性还未发作,但一旦发作起来便难说了。”
“毒?”莫不平惊问,“毒从何来,难道连凤主都不能解?”
“毒是不是能解,唯有看皇上能不能撑得下去,只要能撑下去,一切都好说。”
变故重大,莫不平也顾不得避讳了,大胆相问:“若能撑不下去呢?”
“若撑不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卿尘语声静缓,淡淡不见一丝波澜,所过之处却冰封雪冷,凤眸一带,对冥执微微示意:“去将黄文尚带来。”
片刻,黄文尚被带至此处。黄昏时分入宫即遭禁闭,独自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静室,半夜时间忽蒙传讯,黄文尚早已骇得手足冰凉,昏瞑灯色下见到莫不平等人,更是难掩惊恐之色。
“你给皇上用的药从何而来?谁让你这么做的?”淡极冷洌的问话传入耳中,竟有冰刃刺骨的感觉,黄文/奇/尚依稀听得是皇/书/后的声音,却又极不切实,头也不敢抬,只颤声道:“皇上……皇上所用乃是南诏进贡的玉灵脂。”
“我问的是阿芙蓉,不是南诏的玉灵脂。”
一句话,仿若雪水当头浇下,最后一丝侥幸全然破灭,黄文尚情知事发,汗出如雨,“臣……臣……不……”惊慌之下,竟话不成句。
“让他抬起头来。”
随着这话,黄文尚脖颈后面猛然吃力,迫不得已便抬头面向眼前之人。暗影里只见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昔日美若天人的容颜冷到极处,灯火冥暗,隐隐在那玉雕般的脸上覆上一层煞气,穿心洞肺的目光直刺眼底。
“我没有耐心和你啰唆,不要说你不清楚药性,也别说什么无人指使的废话,如是回话,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黄文尚如筛糠般乱抖,抬着头却不敢看那眼睛,双目禁闭:“臣,臣确实不知。”
皇后唇边冷笑如丝,玉齿清启,丢下话来:“冥则,帮他想想。”
黄文尚颈后那只手在话落之时忽然一紧,一股灼热的感觉猛地便自经脉传入身体,瞬间化作千万把烈焰铸成的刀,似分筋错骨,似烧心沸血。他周身剧痛难当,张口欲喊,却被人钳住下颔,只发出断续嘶哑的低声,挣扎间满脸涨红如血,突目圆瞪,痛苦至极。
皇后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裙袂流落如雪,看着他扭曲的面目毫无表情,只见冷然,满眼无底的冷与那烈火碰撞,几可毁天灭地。
也不过就是半息,冥则将手一松,黄文尚稀泥一样瘫软在地上,身子仍不住抽颤。
“谁指使的?”问话复又响起,黄文尚浑身脱力,几乎口不能言,冥则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反手拍上几处穴道,低喝道:“回话。”
黄文尚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说出几个字:“湛……湛王。”
夜阑珊,天将明,卿尘独自站在寝殿一侧,身后明黄帩纱罗帐静垂,帐中的人沉睡未醒。
残烛明灭,在流云画屏之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幽然凝驻,许久一动不动。
羽纱窗外天色渐渐泛白,寝殿各处却依然灯影憧憧,似乎晨光透不过浓重的冥暗,也透不过心底的寒凉。
“娘娘,早朝时间快到了。”隔着屏风,晏奚低声提醒。卿尘微微合目,似可以想见此时通往宫城的大道之上轻车走马,天都文武百官自四面八方依次入宫,过奉天门而至太极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早朝议政风雨无阻。
修罗云裳缓缓曳地,晏奚看到皇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