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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游泳。”她说,“多少年没游泳了!”
“现在水还冷呢。”
“不要紧,我还怕冷?我情愿冷点,头脑清醒。最怕寄宿学校的暖气,不管三七廿一的开着,有时候四五月了,还一直吹暖风,简直令人昏死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笑,一边装手势,我只有看的份儿。
“那么我送你到沙滩去,你带游泳衣。”
“好。”
我开车到了浅水湾,她不管三七廿一,就坐在沙滩上。那条裤是簇新的。我看着她,她是这么解放,这么自由,而小令,我的天,还活在卖身葬父的时节里,真是离了谱了。
太阳很好,她望着海,沙滩上有人游泳,不过不多。
我在想自己的事,没与她说话,她当然也是在想事情——想什么?
我问:“在外国有男朋友吗?”
“没有。功课很忙的,没有空,而且在外国念中学的学生,功课不大好,我不喜欢懒读书的男孩子。”
我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有空时喜欢做什么?”她问我。
我说:“我是天下第一闷人,我只看书。”
“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我说。
“你有没有看《小王子》?”
“听说过,是一本童话是不是?”我问。
她惊异的看过来:“不是。每个人都说是童话,我看却是一个悲剧。一个男孩子,因为永远怀着纯洁的心,例如碰到与他无法沟通的‘成人’;他不明白的事太多,又无法适应生活,于是借助一条蛇的毒液,自杀了。依我看,这是另一部《异乡人》呢。你看过《异乡人》么?”
“看过。”我诧异,“你真认为小王子是这样的故事?”
“是的,所以我看完之后大哭了一场。我近年来很少看到这么好的书了,又薄,又一个生字也没有。我喜欢小王子与他的玫瑰花,其实那是一段爱情,那玫瑰花一直说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直到小王子看到地球上,一个玫瑰园里上千的玫瑰,才知道被骗了。他不生气,因为他那朵玫瑰矜贵。他说,他天天为她淋水,用玻璃罩罩住,用屏风挡住,那花又一直咳嗽装病——我说不清楚,反正他爱那朵花,爱得要命,世界上成千成万的玫瑰,他并不介意。中国人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是不是这意思?”
我正听得入迷,被她一问,怔了怔,只好笑了。
我说:“我很惭愧,你看书看得真周到,我看书……不过看完算了。”
“是呀,有些书不看完也只好算了,这本是难得的。”她嫣然一笑,“不说了,我去换衣服游泳。”
她转到帐幕后去,没多时,换了一套两截的游泳衣出来,全沙滩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我有点目眩,她向我打个招呼,就奔到海旁,钻进浪里,游开去了。
《小王子》,我想,我得去找这本书来看。
小令,她怎么了?早上十一点,她还在睡觉吧。可怜的小令,她真是有点无知无觉的,她知不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我想她并不明自。她只是善良,但善良到随人宰割的地步,就有点可恨了。
我应不应该去看她?给她妹妹诉说了一顿,更不想去了。
我躺在沙滩上发怔。然后婉儿回未了,她用大毛巾裹住了身体,坐着看我。
“你看上去不大开心呢。”她说。
“没有这种事,我只是在想你说的那个故事。”我说谎。
“我陪你去买。”她说。
“你要走了?”我问。
“走了。”她说,“不是游过泳了吗?”
真爽快。
我们出了城,她头发湿湿的,下下子就干了。我这才发觉短发可爱之处。我们跑了三家书店,才买到那本书。我很高兴,把她送了回家,在她家吃了午饭,我就回自己的家看起那个故事来。
电话响了,我跑去听。妈妈在睡午觉,爸爸没有回来
“家明哥哥?”那边是个女孩子。
“谁?”
“小曲。”
“啊你。”我很意外,好像一下子回到现实来了,又有点畏惧,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多数没有什么好消息。
“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她问。
“没有。”我想看完这本书,答得很心不在焉。
我有点惭愧,但这的确是我错,我怎么一下子就冷淡了她们?大概感情总有到尽头的日子,救也救不地来。我知道小曲在尽力挽回,不过她姐姐如今这个情形,叫我怎么办?我想逃避这个救她出苦海的责任。到底这苦海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隔了很久,小曲说:“你有空要不要来看我们?”
“你们?”
“是。我约姐姐出来,在一个地方吃茶。明天你要不要出来?”
“几点钟?在哪里?”我问。
“中午,你到姐姐家来,可好?”
“好,明天见。”
“明天见。”她挂了电话。
小令要见我?她有什么要说的呢?她总是酸味十足的埋怨我,我受不了。但是我想见她,即使是被她说几句,如果因此她心宽了,也值得。
那天晚上我看完了《小王子》,的确是好书。也难怪小王子要自杀。这年头谁存点理想谁就倒霉。
我一夜没睡好。
一早婉儿问我有没有空,我是有口难言,推她推到下午,与妈妈闲闲提起婉儿的约会,使她以为我中午也跟婉儿在一起。我叹一口气,我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小令她们两姐妹叫我在车里等了很久,终于下来了。我看到的是小令苍白的脸,她唇上是时下流行深紫红的唇膏,穿一件印花丝旗袍。这个时候谁还穿旗袍呢?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过时、不健康、阳光下灰尘里的美,带点霉气的。
“你好?”我问。
她点点头。这么些日子了,她变了多少?
她点了一个吃茶的地方,我们坐下。我为她们叫了点心,倒了茶,努力想开口说几句话,总不能够。与婉儿说话是容易自然的,但是小令,她多心,说什么我都怕得罪她,实在是。
小曲问:“家明哥哥,这两天在做什么?”
“嗯,在看一本书。”
她笑了,“我也在看书,”她说。
“你们两个倒在同一天有空。”她说。
小曲说:“是,我今天放假。”
“你功课还好吧?”这种对白多么虚伪。
小令有她的美丽,几个中年男人走过她身边,就朝她看,但是我怀疑他们是认得她的。这种想法是一种罪恶,不过一切罪恶都是自然滋生的。
小令开口了,她说:“我赚了一点钱,我想再过三个月,我做满一年了,也该够了。”
我感到意外:“真的?当初不是说两年?”
第四章
“不,”她低下头,没有一点点笑容,“两年太久了,太久了。”
我很喜悦,“那太好了。”
“是的。”她朝小曲看去,“足有三个月的日子。”
“三个月很快过呢。”
“说快很快,说慢自然也很慢,四分之一年,照我看来,是一个长长的日子。”小令说。
我碰到了两个会用譬喻的女孩子,但是她们说的题材完全是不一样的。
三个月后,我想。
“三个月后,你在考试了?”小今问,“我会等你考完试,那么我们又可以见面了。”她脸上闪过一点希望,“就像以前一样,你认为可以吗?”
“可以。”我说。
三个月,她母亲……环境允许吗?一切都是变幻无常的。
但是我说可以,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一下子。
她忽然有点激动,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冷,手指比以前更长了,颊上红了一阵,想说话,先咳嗽。我很难过,拍着她的手。
我说:“只有三个月了,过了这段时间,什么不好说呢?”
小曲笑了:“是的,姐姐,过了这段日子,家明哥哥可以赚钱了,你们可以在一起,是不是?”她看着我。
我只好点点头。
小令也点点头,她喝了一口茶,说:“我罪孽满了。”
听到她这么说,可以猜得到她在过什么日子。我低下了头,心如刀割。
然后她不说什么,便要走了。
我送她到家门口,我只反复说一句话:“才三个月,要坚强一点。”
她们上楼去了,我一个人伏在驾驶盘上,哭了一会儿。我实在心里难过。想打电话推了婉儿,又怕她着恼,而且想不出道理,于是没精打采的到了婉儿家。
她看到我,笑了:“你这个人呀,真有点毛病,谁欠了你钱不还呢?天夭愁眉苦脸。”
我劈头说:“我看了你那本书了,实在是很好的故事。”
婉儿盘腿坐在沙发里。昨天洒过太阳,今天她的脸便红润得多。她的健康,是迷人的地方,我想抓住她,因为只有她是稳定,只有她是实在可靠的,并且父母都喜欢她。我靠在她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