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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姨娘的话头,维系这短暂的平静,哪怕一刻也好。
“对了。昨儿我去看了你的嫁妆,好几口红木箱子呢,气派差不了。我都细细帮你检点过了。”金姨娘笑容满面,眼角的细小纹路更深了些,“这回大少爷算是下了血本,有了这些嫁妆,以后你在婆家日子也好过些,总不会被人小瞧了。”
又叹了口气,“我是没什么给你的。”
她一提嫁妆,桂花便想到她要聘礼的事,心上极不舒服。
正巧翠浓在门口接了小丫鬟的药碗,热气腾腾的中药,浓稠的很。翠浓自然知道桂花没病,不用吃药,接过了便顺手搁在桌上,打算金姨娘走后再倒进花瓶。
那边厢,金姨娘正为桂花的沉默有些尴尬,不知再要说些什么好,看见翠浓没有趁热把药端来,抓住由头,便开口道:“药熬好了怎么不拿过来给小姐服下?没几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小姐如今还病着,你们做丫鬟的怎么也不上心!”
翠浓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低头。
桂花暗暗叫苦,按照翠浓一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乖巧丫鬟形象,娘亲这么一说,她肯定把药端来逼着自己喝,才不管她病不病,药苦不苦。
哑巴吃黄连,也不过如此。
却不料,翠浓头一垂,脆声答道:“药太烫,奴婢想等凉了再端过去。”
金姨娘本就尴尬,被翠浓一堵,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药就是要趁热喝才好,凉了怎么能喝?!还不快拿过来。”
桂花觉着反常,疑惑的盯着翠浓。
翠浓抬头飞快的看了桂花一眼,再次低头,百折不挠:“姨娘您不知道,我们小姐都是习惯凉些再喝药的。”
声音有些大,院子里乘凉的小丫鬟们开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本来金姨娘只是随口一言,万万没想到翠浓铁了心不听她的话,又被人这么看着,她若是就这么算了,流言可畏,她就又成了笑柄。
当下站起身,指着翠浓喝道:“叫你端来就端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桂花没弄明白翠浓给她使眼色的含义,不敢贸然开口为她解围。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僵硬至极。
翠浓站在原地,倔强的很。
金姨娘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颤得有些不稳:“你个欺主的死丫头!我还差不动你了不成!”
翠浓冲她福了福身:“回姨娘话,奴婢原本是大少爷房里的,自从二小姐回府,大少爷便差奴婢来伺候二小姐。在奴婢眼中,只有大少爷一位主子。”
话说到这儿,桂花忽而福至心灵,明白了翠浓的意思。
抓住金姨娘顺手搁在床头的茶盏狠狠的砸在地上。霹雳拍啦,碎瓷茶渍溅了一地。门口围观的小丫鬟们齐齐吓了一跳。
桂花也没顾上:“只有少爷一位主子?翠浓,我平日待你不薄,到头来,连我娘差你端碗药你都不乐意!好哇,只有少爷一位主子是吧?我这就差人去找大哥。告诉他我这里庙小,容不下翠姑娘这座大佛!让他趁早收回去。”
说完用力扯了帐子,冲着门口傻愣愣望着她的小丫鬟,“看什么看?!一个个的都聋了?让你们去请人没听见?!以为个个都和翠浓似的有大少爷做靠山,可以不听我的话?”
小丫鬟从没见桂花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缩了脖子。两个伶俐的,立刻跑出院子,一溜烟通知钱惜松去了。
早在桂花发火的时候,翠浓就自觉地不言不语跪在地上了。
金姨娘没想到事情闹大,愣了一会儿,悻悻地向桂花道:“她也没怎么样,你说她两句也就算了,请什么大少爷呢……”
话说的太急,桂花坐在床沿上喘气,长睫乌眼,衬着苍白的脸色显得极其虚弱。“是这丫鬟太不懂事。平日不服我的管也就算了,娘亲年纪大了,还要受她的气,做女儿的若是饶她,岂不是不孝。”
金姨娘叹口气,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好。见桂花光着脚踩在地上,忙蹲下去给她套上鞋:“本来就病着,可别再着凉。”
桂花低头,正好望见她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金色的蝴蝶簪,尾部的光亮在阳光下一闪,刺酸了她的眼。
娘亲啊娘亲,你从来分辨不出别人对你的心。以前我真心待你,你从不放在心上,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反倒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如今我假意对你,你倒当我真心实意……
翠浓自拿到阮听枫带来的字条便魂不守舍,她今日的故意顶撞只不过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再也无法待在这紫苔院中。若是运气好,便能回到钱惜松身边去完成她的任务。
桂花不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帮着翠浓演好这一场戏。帮她顺利回到钱惜松身边,帮她重新获得钱惜松的信任。至于之后的事,她便插不上手了。
第四十九回 出头
桂花仰面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天花板。
旁边的丫鬟赤蝶兢兢业业端来药汁:“小姐,该喝药了。”
真怀念翠浓哟!桂花忧心忡忡的端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也不知道这药吃多了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来?桂花想象了下自己病怏怏满面苍黄喘气如牛的样子,忧心更甚。
她想念阮听枫——他在哪里,甜甜的药丸就在哪里;她想念翠浓——有她在,她压根不用吃药!
自从上回翠浓忤逆金姨娘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翠浓了。
那日钱惜松匆匆赶来,为了安抚金姨娘,罚了翠浓半年的薪水,并且把她调回了他的院子。院子是回了,却从贴身大丫鬟降成了打扫院子的小丫鬟。那有什么用啊?扫院子的丫鬟连大少爷的屋子都进不去,还不如她这个二小姐来的自由。
说到自由。桂花决定,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她不能再吃药了。她的病,必须迅速快捷的好起来。决定了之后,她便开始付诸实践。
柔弱的手有力了;惺忪的睡眼睁开了;苍白的面容红润了……
赤蝶一见,别提多开心了,忙忙的去请大夫。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来过之后也很开心——他老人家,终于,终于不用再昧着良心说二小姐重病在身了!
钱惜松听说桂花病好,为了表达兄长对妹妹的爱护,特意让小丫鬟搀着她四处走走。不用再躺在床上,可以出门晒太阳,对桂花来说,是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啊。
于是紫苔院欢声笑语,皆大欢喜。
痛痛快快洗过澡,桂花罔顾赤蝶的苦口婆心,一意孤行逛花园子去了。
秋意凛然,万木萧索,连空气中都漂浮着肃杀的气氛。花园一角长着两株桂花树,快到花季,淡黄色的花蕾小小的蜷缩在一处,在寒风中酝酿着盛开的灿烂。
桂花信步走去,树下却早已站了一人。
紫袍修身,乌发金环,微仰头看树梢的小花。桂花看到他的背影,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从初次见面开始,他们之间的烂帐便开了头,仿佛永远都算不清,不是他欠她,就是她欠他。
没有谁看见债主还勇往直前的,于是,桂花退了。
孙茗却已经看见她。他今日来钱府,就是来见她的。只不过途经花园,看到墙边的桂树乍然花开。小小的淡黄色花朵,看上去清清淡淡单薄弱小,花苞中却蕴含着无穷力量和勃勃生机。寒风,落叶,萧索,本该风云惨淡的景象,到了它面前,却都成了成全它幽香的契机。
——“无忧无虑,快乐幸福?大哥,你真是这么想的?在钱府那样的地方,有钱惜松那样的哥哥?大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生活在怎样的困境里。所以你才会觉得她无忧无虑快乐幸福。”
——“的确,她是个乐观向上,从不轻言绝望的人,表现出来的带给别人的,永远是笑容和快乐……就是这样的她,才格外让我心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很早以前,也许是在那之后,我就爱上她了。大哥,是真的爱。我想让她真正的快乐幸福,真正的放声大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堆陷阱和阴谋牵绊着。”
对金桂花来说,钱府钱惜松钱夫人就是她的秋日;可她,也当真如同不畏秋寒乍然盛开的桂花,把所有霜刀冷箭化作含苞待放。
正因为她是这样笑着化霜寒为暖阳的女子,青玄才会那么执着,执着得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