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鉴成想起九八年夏天那个闷热的晚上,那天他去找她,找不到,心里急得要发疯;回来却发现她喝了很多酒,坐在楼梯间里等他,手上让蚊子叮出一个又一个包,蓬乱着头发、语无伦次地叫他不要结婚,眼神懵懵懂懂。
那时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塞了个满满当当:从小到大,允嘉在家里偷钱挨打,学校里打架闯祸,跟出去应酬喝醉酒,被男孩子欺负又挨打,找人家要钱反过来被损贬一顿,拍戏贪角色自己吃亏,后来又是被男人欺负、挨人家老婆打……她一次次无比落魄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一次比一次心痛;每一回,他都那样后悔没有好好保护她。
后来的一切自然而然发生了。她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脸上还流着泪,嘴里一遍遍地说“我不要哥哥结婚,我不要,我不要”,即使他一再回答,她还是不停地嘀咕,仿佛没有听见,直到他用力把嘴唇吻紧她的,才慢慢安静下来,一面更加使劲地贴住他,像个迷路半天、终于找到了家的小孩。
他突然回复了多年前嘉嘉半夜生急病被送去医院,到后半夜终于退烧时自己的心情:无论为了什么原因,出了什么事情,把她找回来就好,其它一切一切,都不要紧。都不要紧。
快天亮时他醒来,低头就看见允嘉乌黑的头发覆盖在胸前,动一动,微微有点痒。她睡得很熟,稍弓的身子像个小勺子一样完完整整地靠在他身上,头偎着他的脖子,脚踩着他的脚,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几乎每寸肌肤都和他贴在一起。
他第一反应是害怕她掉到床下去,后来想到她是睡在靠里床,就放下心来,立刻又搂着她睡着了。
不知道那天允嘉醒过没有,如果醒过,看见睡梦里的他,又想到过些什么。
2001年和允嘉恢复联系,他就一直克制着不去想那个晚上,努力地要把回忆里那个曾像小勺子一样温柔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女人变回自己的妹妹。
事实上,他和向晓欧再亲密,也没有那样相拥睡过。
电话里钟家豪的声音把他从无边的回忆里拉回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问了几遍“哪位”才有点仓皇地回答。
钟家豪听出他的声音,问,“票订好了?”
许鉴成把抵达日期告诉他。
“到时候我去接你。”钟家豪说。
“不用了,”他说,“我自己坐车。”
“还是我去接你。”对方坚持,口气里有点毋庸质疑。
“那麻烦你了,”他谢过,过一会儿,又问,“我可以再和Aster 讲讲话吗?”
对方顿了一下,说,“她出去玩了。”
“噢。”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最后,许鉴成问,“那等一会我再打过去?”他的脸有些发烫,“我想再同她说说话,…可不可以?”
“还是等你来了再说吧。”
从那句话之后,钟家豪的声音生硬起来,问过他的航班号,出口门就把电话挂断了。
许鉴成离开家的时候,向晓欧抱着儿子,“来,跟爸爸说再见”,她抬起头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叫爸爸了。” 一面审视着儿子的小手,自言自语地说,“指甲又长了,等爸爸回来就该剪了。”儿子流着口水对着他笑。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两天心里转来转去是电话里轻声细语的那句“Mummy died ”,他一直都在揣摩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有多高,是什么性格,想着想着,几乎都有点怕见向晓欧和“夹耳朵”。
街那头有一家邻居的女孩差不多七岁,他专门留意了一下,发现七岁的小女孩比他想像中要高,不知是不是外国牛奶的缘故。
长到那么高,才第一次见面。他心里有种难言的味道。
钟家豪在机场等他,个子比他矮一些,肤色黝黑,典型广东人的五官,眉眼拉得很开,嘴唇微厚,头发剃得短短的几乎露出头皮,穿件浅灰色的西装配黑色西裤,神情一本正经里透出点紧张。
拿了行李,钟家豪搓搓手,像是要搓走两个男人间的不自在,咧嘴微微一笑,“去喝杯茶吧。”
当时已惘然(161)
“好。”许鉴成点点头。
他们在旁边的一家饮料店坐下来。
“你要咖啡还是红茶?”钟家豪问。
“红茶。”
红茶上来,盛在微暗的银灰色茶壶里,外面倒扣两个白瓷杯,旁边放装牛奶的壶和糖碟子。
钟家豪拿起一个茶杯,用纸巾擦了擦杯口,倒到七分满,问许鉴成,“要牛奶吗?”
“不要,”鉴成赶忙说,“谢谢。”他伸手接过杯子,也没喝,只是把两手放在杯壁上捂着。
钟家豪看看他的手,“冷啊?”他的笑容很平整,嘴咧得更开,眼角浮起几条淡淡的纹路,眼睛很诚恳的表情。一面问,一面给自己杯子里斟上一半茶,然后大刀阔斧地往里面倒牛奶。
“不是。”许鉴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有点烫口,但味道不错。
方才在出口,他们一下就认出了对方;钟家豪比他原本想像的斯文,只是有点老相,想想也是,他大赵允嘉八岁,也就是大自己四岁。
“茶还好啊?”“好啊”两字带着广东腔往上扬去,显得格外重。
“好啊。”鉴成又喝一口,然后笑笑,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翻来复去想好的那些寒喧,此刻却都被热腾腾的红茶堵在心里发酵,一句也挤不出来。
钟家豪并不比他健谈到哪里去,于是他们默默地对坐着喝茶,你一口、我一口,确保两人的嘴不会同时空着。空气里弥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钟家豪方正的脸在灯光下柔和了许多,不远处糕点柜台上一盏盏小灯温柔的橙色光线把玻璃柜子里的蛋糕照得仿佛舞台上的公主。
在一道玻璃门的映象里,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年以前,在同一个机场,非常相似的环境下,他和赵允嘉坐在一起的场景,恍恍惚惚,像一场梦。他没敢想下去,害怕自己失态。
“你出来接我,那家里孩子…”好半天,鉴成这么问。
钟家豪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简洁地说,“在我哥哥家。”又拿起茶杯,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鉴成点点头。
“我哥哥家住得很近,他们经常帮着领孩子,”过一会儿,钟家豪又加上一句,然后把喝空的杯子放回盘里,搓搓手,“走吧。”
“好。”鉴成跟着他站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格外拘谨,像当年做学生时头一回去面试,穿着几乎值一半身家的名牌西装却心虚得腿肚发抖;在职场上打滚好几年加刻意锻炼,自以为练出了化解僵局的本事,现在却全然不管用。
车子堵在M25上,水泄不通。
钟家豪伸长脖子看看前面的车列,又看看车上的钟,显示五点三十四分,“照这样到家起码要七点半,”他叹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我跟他们讲一声”,过一会儿,对方有人接了,他换成英语,“喂,Winston啊,我们要再过两个小时到…路上堵车了…”他解释了一番,然后问,“Aster和 Andrew都还听话吧?”
那个名字把许鉴成的耳膜重重地震了一下,他立刻转过头去看钟家豪,钟家豪却像没看见,顾自讲着电话,“你们饿了自己先吃点饼干,不要吃太多,客人来就吃不下了…你要看好弟弟,不要让他又乱跑…Uncle和Dad 等一下就到…”他这才听明白,钟家豪是在同那个小女孩说话,刚反应过来,钟家豪已经收线,诺基亚手机的黑盖子“搭”地一声合上,几乎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让他心里闷闷的。
钟家豪在他的眼光下把手机放回口袋,却突兀地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纽约现在天气很冷吧?”
“很冷,”他点点头,然后问,“刚才……是Aster吧?”
钟家豪点点头。
“她…在干什么?”鉴成咽了口唾沫。
“做功课。”
“她现在是上小学吗?”
钟家豪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脸色严肃起来,过了好一会,冷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之后,凭许鉴成再问什么,他都爱搭不理,同早先在机场像是换了个人。鉴成心里的火气一点点累积起来,到最后终于爆发,伸出手一把紧紧地抓住方向盘,整个人朝驾驶座靠了过去。
钟家豪被他突然的举动愣住了,身子往后靠了一点,手微微松开,眼睛瞪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说“你想干什么”。
“Aster告诉过我,她今年七岁,”两个人僵持一会儿,鉴成终于开口,“她是一九九九年生的,那时候你们还没结婚…也就是说,她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在小小的车里响着,比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