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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骥伟点点头,“就是Maggie。”
许鉴成回忆着那天一起打球的人,他们之间都用英文名字相互称呼,他记不起哪个是Maggie,只记得那几个女孩都很活跃,兴致勃勃、志得意满,管汤骥伟Jimmy长Jimmy 短。
当时赵允嘉做完了白班替别人顶夜班,困得昏昏沉沉,却不知道自己在为男朋友的新女友倒饮料。他的心一阵发痛。
“嘉嘉怎么说?”他咽口唾沫,声音镇定一点。
“她啊,她叫我滚蛋…上个礼拜的事情…我还以为就那样了呢,”汤骥伟又灌下半杯酒,猛地抬起头来,“今天中午她给我打电话来,说尊重我的选择,她会默默地祝福我,说她会好好地生活下去,还说了一大通,然后…我打死也想不到,她突然说她昨天去医院动了手术…把孩子打掉了…”汤骥伟用手撑着额头,脸上的五官扭成一团,“我真想不到会这样…”
“你…你们…”许鉴成脑子里“嗡”地一声,话说不下去了,“你,你…好啊…”半天,用力一捶桌子,耳朵里还是回响着汤骥伟刚才的话,“好你个王八蛋! ” 他紧咬着牙,自己都能感到嘴唇在微微发抖。
汤骥伟抬起头来,看见许鉴成骤然间横眉立目的神情,也吓了一大跳,加上被酒一激,说话溜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同出口,“我,是我的错,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分手的时候想得很清楚,现在知道她这样了,我又特别难受,唉…不过,也不全是我的错,你妹妹的脾气…谁想到她一声不响就去…还有,都跟你说了吧,我对你妹妹一直有个心结,她啊,我觉得她好像以前有过,你懂我意思吧?我问过她,她说是小时上体育课跳马时不小心,我就是不信,女生都得跳马,难道真那么巧…哥们,我可是处…”
汤骥伟的“男”字还没出口,许鉴成的拳头已经砸到了他的鼻子上。
他们从小到大打过两次架,一次是小学里刚认识不久,冬天去打雪仗,汤骥伟把一整个雪球从他的羽绒服领子里塞进去,冻得透心凉,他火冒三丈把汤骥伟抓住按在雪地上揍了一顿,后来一同被叫到讲台前面站了一天,从此变成好朋友,有“不打不相识”的味道。
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了。
当时已惘然(111)
中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节选自“水浒”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把打架写得色香味俱全,老师评讲起来一唱三叹;许鉴成知道自己的拳头肯定比不上花和尚,但是看着自己的拳头一下下抡过去,弄得汤骥伟只有招架之功,抱着脑袋左藏右躲,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好你个王八蛋… ”他又一拳头把汤骥伟掀趴到凳子上。
汤骥伟被他揍得清醒了许多,终于找到个机会一把把他也拽了下去。汤骥伟以前体力不如许鉴成,管理一年物流后大有长进,他们滚在地上撕打起来,轮流当着鲁提辖和镇关西。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土,脸上都多了些颜色。
“靠,动真格的啊?!”汤骥伟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句,许鉴成只觉“轰”的一下眼前发黑,随之一阵麻辣辣的痛直升脑门,一股粘稠的液体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他一摸,都是血,一股火气跟着猛窜上来,用力揪住汤骥伟的衣领,把他拉过来又要开打。汤骥伟挣扎着推开他,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嘴唇也在往下滴血,“你丫讲点道理行不行?”他的声音骤然高了八度,连珠炮一样,“又不是我逼她去…她自己去的,我事先知都不知道,你光打我管什么用啊?”
许鉴成的手停住了,“那你说,要是事先知道了,会怎么办?你会不让她去吗?”他一动不动地瞪着汤骥伟,“我问你,你会马上跟她结婚吗?”
汤骥伟的脸色僵住了,避开他的眼神,不再说话。
他们鼻青脸肿地面对面,汤骥伟嘴唇上的血和许鉴成鼻子里的血顺着下巴滴下去,在泥地上溅开。
许鉴成等着他回答,但汤骥伟就是不开口。时间一秒秒流去,两个人之间的沉寂逐渐变得难堪,越来越沉闷地压在心上。
“就算是那样,你也不会跟她结婚的吧。”过了好一会,许鉴成轻轻地开口了,因为再也承受不了那份难堪。
“所以她才不告诉你。”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但他很清楚,和汤骥伟十年磨一剑式的友谊算是完蛋了。
汤骥伟什么性格,除去自己父母,就数他最了解:当年向晓欧无非考试高了几分,被他“娘们”长“娘们”短记恨了好些年;汤骥伟要进市重点就进市重点,要进北大就进北大,还嘲笑过他为个女孩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的字典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再后悔,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这些他心里多少有数,做做朋友也不要紧,但他却居然觉得可以放心地把嘉嘉托付给他,未免太过天真了。
如果当时他多想一想,是应该能想到的。
饭店老板拉着几个厨师在旁边虎视眈眈说再打下去就报警了,许鉴成松开揪着汤骥伟的手,擦擦下巴上的血,跟老板道个歉,结了帐,另外多给了二十块钱,从桌上拿了块纸巾递给汤骥伟,“擦擦吧。”
汤骥伟被他的态度弄懵了,“许鉴成,你…”
鉴成扯下袖管上一颗掉了一半的扣子塞进裤兜,“我没你这个朋友。”然后几步踏下街沿走了。
汤骥伟在背后喊他,他没有停,直到听见一句“你丫有种就再揍我一顿啊!” ,他停住脚步,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使劲用脚碾了几下,回过头去,苦笑了一下,“我丫没那个种。”
当时已惘然(112)
汤骥伟的嘴唇动了动,又咬住了,最后说,“快去看看你妹妹吧,她不肯见我,说要是我去,她马上从楼上跳下去。”
鉴成顾不上回宿舍,直接打了车去找允嘉。
允嘉的房门大开着,地上铺着凉席,搁了一台十四寸黑白小电视,她坐在电视前的席子上,一台半旧的电风扇对着她吹,把房间另一个角里的几本时装杂志哗啦啦掀个不停,她身边的托盘上放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了几下。
那年夏天空前流行水果色。允嘉穿了件苹果绿的棉质短裙,头发上系着宽宽的苹果绿发带,席子边的地上一正一反放着两只苹果绿的坡跟凉鞋,她半屈着两条腿,一面往脚指甲上抹苹果色指甲油,一面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连续剧,看得津津有味。
允嘉抬起头来见他那副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你…”鉴成仔细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你没事吧?”允嘉的气色很好,并没有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没事啊,”允嘉放下手里的指甲油瓶子,再看看他身上的泥污和脸上的伤,嘴巴张成了一个O,“你不会是… ”
“乌克兰说你昨天去医院做了…那个手术。”
允嘉的嘴巴恢复原状,又看了他一会儿,眼睛慢慢地弯了起来,竟然笑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急切地问,“一个人去的?”
“我很好啊,”允嘉站起来,“刚才还去游泳了呢。”她脸上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
他皱起眉头,“怎么能去游泳呢?”
允嘉看他那副样子,突然捂起嘴“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到半弯下腰,又抬起身来,指着他,“你也相信我去打了胎?那都是骗乌克兰的呀!”
“昨天晚上我听收音机里一个深夜节目,有个女人打电话进去说她两年前被男朋友甩掉以后发现怀孕,就去医院把孩子拿掉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很后悔。那个王八蛋早就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谋杀了一条生命,”允嘉半歪着头撇撇嘴,“老实说我觉得她自讨苦吃,没把握结婚就不要怀孕,怀孕了就捧着肚子去逼他结婚嘛,一声不响,自己吃亏。不她那些话倒是听得我心里发酸,后来我想,如果就那么跟乌克兰说,他一定会很难受。”她抬起头,抿了抿嘴唇,“我就是要他觉得难受。”
“什么?”鉴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了要他难受,就编出那么一套去骗人?!”
“说那么难听干什么?那不叫骗,叫惩罚。再说,他不是一直也在骗我?” 她振振有辞。
“你…你,”鉴成感到鼻子里火烧火燎,塞的那团纸巾仿佛是颗炸弹,随时会引爆,好一会,他苦笑着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抬起头看看她,“我刚才可是把他好好地揍了一顿。”
“揍得好。”
“我还说以后不会再理他。”
“好啊,反正我以后也不会理他了。”
他终于爆发起来,“赵允嘉,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当时已惘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