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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一颤。我清楚,他绝不会空穴来风。我紧紧盯着他,他不看我,重又低身下去,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一幅幅的画:“画是好画,高仿。”他起身,不动声色地,“你妈妈功力不凡。”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他的手很冷,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那幅赝品,”他转眼看向窗外的那株火红的枫树,“我爸爸买的那幅赝品,出自你妈妈之手。”
我脑子里突然嗡了一声。我虽然面对着他,可是,我的眼前竟然一片模糊,一片黑暗。
“桑筱,你确定?”他的声音,打开门前,他再次重复的那句话,无比清晰地回响在我耳畔。
他早就知道,他早已完全知道。所以,他会那么对我说。
我紧紧咬住唇,我靠住墙,好让自己不至于滑下去。
参不透镜花水月,毕竟总成空。
何临甫,何言青的爸爸,梅若棠,我,何言青,我们之间,必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看向龙斐陌,眼前的这个人,他忠实于自己的承诺,残忍地,不动声色地,让我自己去剥开所有的,血淋淋的一切。
他同样看着我,竟然微微一笑:“桑筱。”我被动地,任他俯下头,慢慢靠近我,“记得吗,今天是我们的结婚周年。”
特拉法迦广场。我坐在临街的木椅上,看着黑压压一片的鸽子飞来飞去,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一年前,我独自一人坐在深夜的木椅上,彷徨等待未知的明天,一年后的今天,跨越了大半个地球,我坐在这里,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明天,仍然未知而迷惘。
我知道,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我知道,他安排好了晚餐,我知道,他要带我去游览夜色下的街景,可原谅我,我没有任何心情去品尝和回味这一切。
我不知道,我甫揭开事实真相的一角,就已经如此残酷,如果我执意要继续追寻下去,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景象。
我不能忘却在法律的外衣下,龙斐陌瓦解俞氏时的不动声色和老辣。
他的手段,我不寒而栗。
更悲哀的是,我只知道,在他的时而温柔,时而捉摸不定中,我已经身不由己,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坠入尘埃。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咖啡,直至完全喝不下任何东西。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的指尖,仍然残留着咖啡留下的余温,直至夜幕降临的那一刻,我终于开口:“龙斐陌。”
他“唔”了一声。
“你,很恨,我妈妈吗?”
他不答,过了很久:“桑筱,记不记得十几年前在一个街口,你发现俞定邦的身影,跑过来对他说,‘伯伯,那边有个老人家很可怜,可是,我忘了带钱。’”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时候的俞定邦,跟我爸爸在车里,我就坐在后排,感觉得到空气中那一丝丝略带诡谲跟紧张的气氛。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听见爸爸压低嗓音跟妈妈说话,‘走私……’‘小心点,应该没关系……’……”
“我看到你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他没空理会你,他甚至不看你,手中紧握着那卷画轴,略带紧张而粗暴地,‘去去去!’”
“你大概十岁左右,又瘦又小。我看到你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退了回去。隔了一天,我又看到你站在那个街口,往那个看上去穷困潦倒的老头手里塞钱。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一个比你富有得多的职业乞丐。”
“后来……” 他停了下来,转身看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曾经搜遍记忆,没有任何印象。
他不语,过了很久,淡淡地:“俞桑筱。”他的口气跟表情都很平静,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恼了。果然,他又开口了:“我以为,我娶了你,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从枕头上转过身去看他。他背对着我。
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姿势。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他只是不理睬我。
“我娶了你,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句话之后,他再也没理过我。
我有些惶恐,惴惴不安。我就像一头永远跟自己较劲的驴子,走了半天,才发现原来前头挂着的那根胡萝卜可能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虚幻。
我尽管自私凉薄,但不愿虚伪。我咬唇,有些怯怯地伸出手去摇他:“龙斐陌,你……饿不饿?”
他仍然不吭声。
我沉默片刻,有些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就着月光摸索着我的手机,随即悄悄起床,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伸手去拉门把手。
一只手悄无声息覆上我的,我回眸,看到他的表情有些不悦地:“干什么去?”
我嗫嚅着:“……给……乔楦……打个电话。”否则她会骂惨我重色轻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突然间,就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太多错事。”他握住我的手,“走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健硕高大的,目测足有200斤上下的青年白人男子。他热情万分地上来招呼龙斐陌:“嗨,哥们儿,好久不见!”
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卷舌京片子。
我再呆。
我看向四周,大红灯笼高悬四周,中式屏风,中式餐桌餐椅,《好一朵茉莉花》的音乐轻柔舒缓,东方面孔的男女侍者,如果不是满坑满谷的老外跟不时听到的听不懂的外国话,我真以为是在中国哪个城市。
收银台后面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走上前来,微笑,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你好,我是沈玫。”我松了一口气,啊,同胞。
然后,那个热情过度的男子走了过来,一把亲热地搂住她:“嗨,给你介绍一下,我太太。”
我又是一呆。
他看向龙斐陌,指指我,掩饰不住满脸的好奇:“龙,她是……”
龙斐陌瞥了我一眼:“我中学同学,约瑟夫,这家餐馆的老板。”然后,轻描淡写地,“我太太。”
两人的眼睛自此就没有离开过我。
我被他们瞧得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伦敦的街道很干净。”
约瑟夫一楞:“so what? ”
我摸摸自己的脸,有些懊恼地:“所以我脸上应该没灰。”
两人对视而笑。撇开外表上的年龄差距不谈,两人给人感觉还是很登对的,看上去感情也不错。
龙斐陌向后看了看:“那个小子呢?”
约瑟夫大笑:“知道你要来,到后面指挥晚餐去了!”
吃完饭,我被沈玫引至一间幽静的休息室,她一边向我介绍:“我新近隔出的一间茶室。”一边冲着亦步亦趋跟着我们的小不点儿轻斥道,“你总跟在后面干什么?”
黑发碧眼,可爱得如同小天使的小约瑟夫一支手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不屈不挠地指着我,气鼓鼓地:“把她给我,把她给我!”
约瑟夫一把就捞走了他,跟龙斐陌一路走远。
沈玫冲我笑笑:“他在吃你的醋。”她为我泡茶,“他是斐陌唯一的干儿子。”
我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小小背影:“他很可爱。”
她递茶给我,并不掩饰满眼的骄傲和自豪:“是。只是如果没有斐陌,就不会有他。”她看看我,“你一定很奇怪我跟约瑟夫怎么会年龄相差那么多。”
我有点尴尬。
她不以为意:“我在国内的时候,结过一次婚,后来,丈夫有外遇,再后来,离婚,出国,开餐馆,约瑟夫来打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有点腼腆的高中生。”她笑了笑,“他考上大学之后,经常来回跑,我怕影响他学习,给他介绍离学校更近一些的餐馆,他还是几乎每天都来,拿我的话当耳边风。”
我笑了笑。老外也含蓄。
她的眼神因回忆而充满神采:“约瑟夫小我十多岁,而且,临出国的时候,我向父母保证,不在国外结婚,最起码,绝对不找老外,可是,约瑟夫竟然让我一再破例。”她浅浅一笑,“很枯燥的故事,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用意。果然,她喝了一口茶:“后来,我怀孕了,可那段时间的餐馆经营不善,房东不断要挟提租,临产时,我们买不起车,半夜里斐陌送我们去医院,结果小家伙又不争气,难产,生下来之后我的身体差到极点,是斐陌借钱给我们渡过难关。”她看着我,认真地,“很烂俗的一句话――我跟约瑟夫一辈子都感激他。”
我低头,不置一词。
她打量着我:“难得斐陌还这么正常,害我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