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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薛覃霈来说,香港和上海并没有什么不同,无法是换个地方吃喝玩乐混日子,毕竟他活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他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但总是侥幸地觉得自己家山高,所以高枕无忧。
但要说不同,其实还是有的,薛余二人都不会说粤语,买东西时便连交流都成了问题,而这时,身处异乡的种种问题也就开始初现端倪了。
好在这日路上刚好有个报童,也是从大陆逃难过来的,会讲香港话,薛覃霈订了他的报纸,他便要跟着他们帮他们说话。
好容易解决了一些问题,他们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回家要睡觉。
薛覃霈从头到尾没想过联系自己父亲的问题,因为总觉得他能耐,所以不担心。然而到了晚上躺在被子上想想,他又觉得其实薛文锡并不是刀砍不动剑刺不穿的,虽然如今他的生活还是很好,但薛文锡已经不是从前的薛文锡了。
薛覃霈的动物本能在此刻被激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总觉得自己不能工作,他也不是不能工作,是不会工作。他甚至连什么工作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他又开始担心他老子。
又是一番苦思——要找他么?
要,不要。薛覃霈深沉地纠结了一番。
不找到他能安心么?找到了又怎样呢?
……
可他已经找不到了啊。
薛覃霈想了很多,落实到最后一点,猛然醒悟,安安心心睡了。
第39章 叁拾玖 雪上加霜
第二天早上余绅照例早早起了,要出门买东西。
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摆着卷好的报纸,便伸手拿起来看了几眼,看完之后,他默不作声,一个人走了。
薛文锡如今在上海可谓走到穷途末路。
他并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很少给人留下把柄。然而余绅爸爸的报社工作,他是让耿森平知道的,打那一个电话的时候,耿森平也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一些到牵涉钱的事情,有一部分也让他接手了。
因此倒台以后,各大报社纷纷落井下石,属实不属实的劣迹全都给他抖了出来,几乎耸人听闻。说起来薛文锡并不是非常意外,毕竟如今的耿森平要是想踩他一脚,这还算轻的。
他都不知道耿森平做这些事的时候两条腿还在不在身上。
于是薛文锡拿着报纸,呸了一口,随手扔了,心道如今还有哪个做官的两袖清风?自己不投靠外国人已经是很大的道德了。
要是真靠着那份微薄工资过活,他倒不如早点下台的好。
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到了今天还有人拿这种东西出来说事,耿森平无非是想证明他的上位上得很有道理,但这种道理就像日本人声称要来帮助中国一样,毕竟他现在投靠的可是日本人。
更何况,虽然如今大多数人都傻,但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看那些青年学生动不动就上街游行,万一到时候真闹大了,就算是当官的也难收场。
薛文锡也不知道如今各省市都是什么样的状况,因为从前的他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地上的人,那就皆大欢喜,什么事儿都没有。如今倒台了,他虽决定不离开上海,但无奈风波又起,还是要避避风头的好。
因此他匆匆买了最近的一张火车票,出发去了南京。
余绅拿着那张报纸出了门,随手扔进垃圾桶,回来的时候拎着包子和粥。
他进家,蹲在一边默默看了一会儿薛覃霈,然后伸手把他推起来:“吃早饭了。”
薛覃霈双目惺忪,又翻了个身:“再睡会儿。”
余绅拿手捏住他的鼻子:“不行,赶紧起来,要凉了。”
薛覃霈耍无赖,又翻到了更远的地方:“困……”
余绅便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开始乱动。
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气进了被窝,薛覃霈先是觉得冷,但是冷不足以让他起床,然后他又觉出了痒,痒到后来受不了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打喷嚏。
余绅皱眉,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你不是生病了吧?”
薛覃霈摇摇头,也拿手摸自己:“应该不会,我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
余绅早就吃过饭了,他现在觉得有很多话想和薛覃霈说,但是真正到了薛覃霈身边,他就又不想说了,脱了衣服又钻回被窝,和没起床的人一起躺着。
他想。自己昨天出去买东西的时间好,恰巧遇到那个报童。那个报童好,恰巧是个大陆人。是个大陆人好,专门给自己送了大陆的报纸。大陆的报纸好,上面全是薛文锡的斑斑劣迹。
其他的劣迹他都没注意,就发现一段小字文章,乃是他爸生前工作的报社所撰,其中把薛文锡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因为私人原因逼走了一个姓余的报社人员,逼走还不算什么,连他妻子都不放过,第二天女人横死,家里的儿子不知所踪。两天之内家破人亡。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余绅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能不说话。
而他现在默默地抱着薛覃霈,什么都不敢想。薛覃霈又躺了下来,心中无知无觉,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了。
离这里不远的医院病房里,靳云鹤得到了治疗,疼痛也减轻了许多,特别早上睁眼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开心,因为发现昨天晚上自己居然睡得很熟。
他哪里知道自己不痛了,实则因为被注射了镇痛剂。
而因为这些突然洋溢出来的欢喜,靳云鹤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脸,一个人躺着无所事事的时候,倒是挂念起薛文锡来。
薛文锡此刻正艰难地挤上火车,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他气恼地揉揉鼻子,伸手扒开人群,往车厢内走去。
无奈,要坐火车,就得忍。
薛文锡什么都没带,也好容易才上了车,车上全是人,坐着躺着的,全都雷打不动。又是好容易筋疲力尽地找到了位子,他刚准备坐下,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压制住胸膛拨到一边:“哎呦,恁能给俺让让不?俺娃跑前头去咧!”
一个矮身小脚女人灵活地穿过,一手抓住了自己的孩子。
薛文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不得已朝后退了一小步,他看着那女人和她儿子消失在人堆里,心道原来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一个北方村妇来得彪悍。
不过也还是有些其他想法的。
他见火车上许多人,大多都来自底层,有打工的,有农民,当然也有穷学生。一个个的,穿着粗衣布衫,有些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浑身发臭,躺在那儿就成了一堆垃圾。
目至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几乎没几个衣衫整洁的人,给个空躺下来就能睡,这都是中国百姓?
薛文锡从来都没什么同理心,此刻也感到心里郁结,有了一些前路未卜的茫然。
好在南京离上海不算远,火车很快就到了,他也很快就因腹中饥鸣而忘记了那短暂的茫然。
他下车买了个烧饼果腹,继续自己的流离。
这就算是到了南京了。
第40章 肆拾 留不住
小齐如今是把靳云鹤照顾得服服帖帖,不敢有一丝马虎。而靳云鹤病着,总是躺在床上,凡事依赖着他,时间久了以后看到小齐竟也觉得亲切了不少。
他后来记起来自己划伤脸的事,养病的那几天,每天躺着无所事事,就是长久地难受和绝望,但既然现在还没拆绷带,便也还是留了些希望的。
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是个破烂的人了,他嫌弃自己,但又不甘心自己因为别人的错受惩罚,因此一边想着要好好过下去,一边又难以压制住那些担忧和自卑。
要是连脸都毁了,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一向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性子,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但这事不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几天就好了,而像是一根钉子,长死在了身体里,消化不了,拿不出来,更忘不掉。
医生说他身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脸上的绷带也快拆了,靳云鹤听闻后自然是高兴的,高兴的同时也很紧张,心跳的极快,害怕拿起镜子的时候自己都不愿看自己。
之前他每天打针,现在觉得身体好了点,也不想再打,只因针打多了以后,每次掀起袖子,他都能看到自己胳膊上大大小小的针孔。
因此这天医生照例过来给他注射的时候,他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