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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家里应该正值饭点。他如今致力于在家人眼里变得亲和,因此匆匆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
他前脚走,耿森平后脚就迈进办公室,面色不甚动容,但心情愉快,甚至轻声吹起了口哨。楼下有个文秘,耿森平走上去时正专心低头打字,听闻哨声后噔噔噔跑上楼专为向耿森平投去一个不可置信的目光。耿森平没有发觉,他正心心念念符小玉回的那个电话——竟是答应了,还要今晚约在一家日本餐厅见面。
他实在搞不懂符小玉怎么还喜欢上日本菜了,多难吃啊,半生不熟的。
但是他哪里在乎呢——他去那儿又不是为了吃的!
于是他轻快地步入薛文锡的办公室想要简要汇报一下工作,然而薛文锡不在,电话却响了,他只得接起来。
“田中先生?”耿森平的眉毛惊讶得小小一挑,“署长现在正好有事出去了,是,哦不,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知道署长家的私人电话,您得改日再打来了。是,好。”
他礼貌地应了几句,想要赶紧结束对话,然而田中小二郎电话里听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阁下对感情的坚持令人敬佩不已,我是非常希望你们在一起的,这一点可以保证,这使我对我们的合作信心更大的了,另外,请阁下不要忘记今晚的饭局。我们一定会愉快地合作,并且深入下去的。再见。”
再见。
耿森平几乎是颤抖着手扣上电话的,他虽然不是脑袋灵光的人,可也实在不傻。符小玉爽快的答应背后是什么,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而那个田中小二郎想要什么,他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那么现在问题只有一个——他自己。
他知道薛文锡对自己已经够好了,然而做过一番痛苦的心理挣扎,他几乎是赴死般庄重地离开了警署。
扣上帽子,在夜色中悄然离开。
他仍是去了。
在一切甚至不加遮掩的真相面前,他仍是去了——
他去的哪里是一个饭局啊,简直就是一场万劫不复。
第26章 贰拾陆 强留
薛文锡开门的时候,家里都是黑的。
敲门都没人应,曹管家肯定又被薛覃霈给撵到后院里去了,幸好他恰巧带了钥匙——他带钥匙的本意是为了悄然而至震惊一下薛覃霈的,只是没料到进门后先惊讶的反而是自己。
啪嗒一声,灯开了。
薛覃霈蜷缩沙发上,受惊一般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几乎流了泪,也几乎是与此同时,薛文锡感受到鼻尖久违的酸痛。
他们二人又是一同失魂落魄了。
“儿子啊。”薛文锡轻声喃喃道。
薛文锡的两个黑眼圈在灯光下静默着,不动。他的双眸几乎是凝滞了,与两个黑眼圈融合在了一起。
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了。
薛覃霈却几乎是失去力气般,喃喃道:“能不能不让余绅走?”
偌大的一个客厅只有两个失魂落魄的人,此时薛覃霈有气无力的乞求就被薛文锡捕捉的格外清楚。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只是无声地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脑袋:“回屋睡去吧,有什么事明天说。”
薛覃霈却轻微地摇着头,边摇边就睡了,声音越来越轻:“不了,我太累……”
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还未长大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床上困到边讲话边睡去,可惜这样的陪伴在薛覃霈的整个童年也屈指可数。
薛文锡从楼上拿了条被子给他裹上,关上灯,也上楼了。
他走到靳云鹤房门口,发现门锁上了。心里一咯噔,愈发堵起来。
他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一丝动静都没有。
而后又敲得狠了些,但仍是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
靳云鹤红着眼睛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前,像哭过一样。他本来目光呆滞,然而看见是薛文锡,眼神倏地亮了一下,而后一下子就把自己扔进了面前人的怀里。
闷声道:“你回来了。”
薛文锡像抱孩子一样把他抱进屋,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活回去了不成?
刚把靳云鹤放上床,他就又贴了上来,缠着不肯离去,不说话,也不撒手。
薛文锡一下下地拍着他,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拍着拍着,自己心里却也安定了。
他到目前为止对于发生了什么还一无所知,但是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自己已经安于生活在假象之中,甚至当自己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才能够感到更安心。
真相总是更残酷一些。
“我们睡吧。”靳云鹤窸窸窣窣地给他脱了衣服,关了灯就要睡。
薛文锡也没反抗,只亲了亲靳云鹤的头顶,然后低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沉默了一阵,靳云鹤闷声道:“你一定有办法留下余绅,把他留下来吧。”
而后再不说话了。
薛文锡不知道哪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还以为小时候靳云鹤同余绅培养出了好的感情,现在也是难舍难分,然而越想越是摸不到头脑。因此他也并没有再想,而是配合地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薛文锡一打听,才发现原来是余绅要去英国了。余子蟾的身体状况近来好转不少,那边也要开学了,余绅便不愿再等,即刻就要动身。
薛文锡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余子蟾病着,一时也起不来,因此打了几个电话,报社就把那份工作收了回去。钱都没了,还出什么国。
报社里的人也不想再雇个重病在床的迂腐老人,死了则更麻烦,因此乐得顺水推船。
接着他很快就回了警署,取了私下找人订制的几把短枪锁在抽屉里,一把贴身带着,之后又把办公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该毁的全毁得不留一丝痕迹,该带走的也全都收起来,做完这些,薛文锡就把余子蟾那茬事儿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然后就是一屁股坐上软垫子,低头继续公务。
过了一会儿,耿森平一如既往地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日领事馆的田中小二郎昨天来了电话,四爷不在,我就接了。”
“哦?”薛文锡抬起头,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他说什么了?”
“我以为四爷不会感兴趣。”耿森平走到薛文锡身边,“他说日本方面非常诚心地想要合作。”
薛文锡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是不怎么感兴趣,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决定还是得您做。但是我认为……”耿森平突然不说话了,薛文锡再次被迫抬起头:“什么时候变得磨磨唧唧的,你认为什么?”
“如果四爷不和日本人合作——这基本是一定的,那上海就很难待下去了,到时候整个薛家家业可能也要付之一炬。”
“啊……”薛文锡仰起头靠在椅背上,转了一下,“薛家到我这里还有什么家业可言,再传给我儿子,不饿死他就不错了!家业可以没有,合作免谈!”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耿森平,你今天要是想探我口风,那我已经给你准话了。但是现在先别说我,你难道是那种卖国求荣的人?”
耿森平露出一个类似于欣慰的笑容:“自然不是,只是想在四爷面前坦诚一点,这就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人多想了。”
“好。”薛文锡被他少见的笑容吓了一跳,也不再多说了,挥挥手,“你出去吧。”
耿森平面无表情地出去,像踩着刀子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卖国求荣。
薛文锡轻描淡写地说出的这四个字,简直像烙在自己身上一样。
可他不是卖国求荣啊!他只是求爱,仅此而已。
并且日本人想要建立伪政府,那早晚会有人做这个差事,不是他就是别人,若是真叫那卖国求荣的小人一朝得势,为非作歹,又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耿森平心中艰涩,但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地方,心想,这里,他当牛做马多年的地方,就要变成自己的了。
此时的薛文锡,正是坐在办公室又点了支烟,惬意地吞云吐雾,并不知道这天啊,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变得快。
英租界内正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之势,然而歌舞升平日夜不断。中国的大多百姓却没有那么好运,横尸街头妻离子散,早已是人间常态。远处的余家,在得知噩耗之后度过了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