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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的张若水用心抚慰着她脆薄的感情世界。
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是在素描课上,他的木炭笔用完了,然后向她借。两人一边画一边漫无目的地聊天,其实大半是周李清神经质的在说哥哥的生平,在她童年的时候,她如何喜欢跟屁虫一样跟着哥哥身后去和那些小男生们玩玻璃球、石头剪子布、警察捉小偷、拍画片、捏糖人;哥哥如何喜欢玩健身特技,譬如双杆、蹦极、登山,又如何喜欢把自己的诗歌贴在床头,在月光下朗诵……说着说着,她不禁泪流满面。下课后,他将一张她的肖像送给她,而她也将一张他的肖像送给他。
“我看出来一些事。”傍晚,在食堂一起吃饭时,张若水低声说。
“啊?”周李清诧异的看向他。
“你哥哥,他也许已不在人世了。我不想再掩瞒你了,也希望你不要再掩瞒自己,快些从悲伤中走出来,你会习惯的。”他的话直截了当,正中周李清的滴血的心。
“你……你说什么?”她手上的筷子在颤抖。
“死亡诗社!”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哥哥是‘死亡诗社’的成员!”
“死亡诗社”四个字如四把锐利的刀子,扎进周李清的心脏,她的面色顿如死灰一般。
举凡北×大的学生,暗地里都听说过“死亡诗社”,这个喜好终极冒险的中文系社团,常常在一些人烟荒芜的场所聚会,举行一些失传的宗教仪式,谈论一些诡异的事端或者不为人知的教会和哲学。传说入这个社团的学生,十个当中有两到三个会神秘失踪或死亡,个中原因,只有每一届的社长才知晓一二。虽然如此,每年依旧有不少追求刺激的学生入组社团,教育局和北京市警署出面调查,依旧难解其中疑团,这个悬案已持续三年之久。
“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入了‘死亡诗社’的?”周李清莫名的对张若水警觉起来。自从这个男孩子进入她的视线,似乎一切都变得离奇。
“因为,两年前我也曾是‘死亡诗社’的成员之一!——死里逃生!”他的嘴唇抿起,目光下敛,仿佛坠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那还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还没有拿到出国名额。作为大一新生,他自然喜欢加入一些社团。有一天,他在足球场上结识了陆明,那个看似阳光的男孩,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对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和萨特的虚无主义很是推崇。
两人很快谈到一处,干脆躺在绿草如茵的操场上侃大山。说到生死的问题上,张若水说:“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你也不要太悲观,我们该享受的是‘生’这个过程,为什么总是死呀死的?”
陆明不以为然,冷哼道:“你相信世界末日吗?我信。《圣经》上说,末日审判就是仁者上天堂、触犯‘摩西十戒’的人下地狱的时候。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说:‘死是生的一部分’,我们所谓生的过程,其实早就掺杂了死的阴影。”
张若水叼一根狗尾草,眯缝起眼睛看着落日的余晖,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李敖写的《上山?上山?爱》,里面有个关于**与灵魂的悖论。我把他的悖论借过来阐述一下吧。我们的**在末日宣判时将已是腐朽的不是吗?那么上天堂的只是我们的精神了。可我们的精神失去了**的‘欲’,又如何感知天堂的快乐呢?譬如喝琼浆玉液,品尝龙肝凤髓,没有了胃口、味觉、咀嚼的牙齿,我们还能感到好喝好吃吗?譬如触摸天父的脚,因为没有了触觉,我们的灵魂还能有小圣徒触摸神圣罗马教宗的脚的乐趣吗?同样的,性的乐趣我们因为没有了器官,当然不能享受。人的乐趣来自五官,没有了五官,天堂岂不是居之无味吗?——还有,卢梭在《忏悔录》中,借她的情人华伦夫人的口说,上帝既然自称是宽容而仁慈的,他却亲手铸造了恶人——因为人是生而为善的,所谓的原罪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一个高尚的人与一个罪犯的差别归根结底是他所受教育的水平和外部环境的差别,上帝给人以坏的外部环境,恶人便成了,上帝倘要惩罚他,岂不就是惩罚上帝本身——因为那恶人是他铸造的!也许,正如西斯廷教堂穹顶上的《创世纪》中‘上帝创造亚当’一样,上帝与亚当的手指若即若离,他与人类一直保持着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距离!”
陆明把双手交叉,枕着脑勺,说道:“你和李敖都忘了一个前提,圣子耶稣在被十字架钉死后的第三天,坟墓空了,耶酥复活了,他的裹尸布还以当时的形状留在棺材里!你是学艺术的,自然知道布莱克的插画,他画弥尔顿的《失乐园》,就有一幅女天使扯下耶稣**上覆盖的裹尸布的情形。所以,我的推论是,末日宣判那天,我们身上的裹尸布都将被天使打开!——你可以说原罪就是上帝自己制造的,这只能说明上帝的伟大,他为人类创造了性格与命运!上帝的游戏规则我们无权干涉,只要无条件的服从!他与人类若即若离,正是其神圣性的一个表现,如果亲热得跟什么似的,人类早以为自己是上帝了!”
“可是,自人类诞生,就有大量的人不断的死亡,如果没有**化为泥土的物物循环,水仙花没有了肥料的养分还会开吗?几千年人类死亡的**的重叠,将是一个多大的数目啊,就算九大行星都开辟了,也未必够人类落脚!——上帝如果把人类当儿戏,人跟蚂蚁有什么区别?把我们当玩物的上帝值得去崇拜吗?他亲手给我们带来恶,给我们的社会带来不安定因素,必得批判和颠覆!”张若水口若悬河,吐沫星子乱飞。
“你一定没有认真读过《新约全书》,耶稣仅靠了五饼二鱼就喂饱了五千男子及其随行的妇女儿童——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美好的家园也是小的,天堂的‘小’却不碍它的容积率的‘大’,上帝自然有法子以小鱼小饼小地方养活人类,盛放人类。”陆明有些激愤,双手不住地反绞着,“上帝给人类以恶,正是为了让人类知道什么是善——没有恶何来的善?整体为善的社会与整体为恶的社会都是值得鞭笞的,如果没有差异性,人类会走向千人一面的白痴境地!”
张若水忽然促狭一笑:“刚才你貌似说过,‘末日宣判那天,我们身上的裹尸布都将被天使打开’?呵呵,别忘了,现在的人一死就火化了,哪里还用得着什么裹尸布?”
两人唇枪舌剑一番,谁也没有说服谁,但就像多年前东渡日本的章太炎和黄侃因为一泡尿,大开舌战后成为知己一样,两人也成了朋友。
有一回,陆明醉后透露给张若水一个消息,他是“死亡诗社”第三届副社长,正在实施一项特殊的任务,至于是什么任务,陆明却讳莫如深,但张若水却依稀听出酒精、烧瓶、炼金术什么的,又听他说出一些牛顿研究过的中世纪关于炼金术的书,以及当年风行欧洲的黑死病和鼠疫。当时大惑不解,也不曾深究。
至于“死亡诗社”的正社长,陆明那晚嘟嘟囔囔说谁也没有见过,有人怀疑就是北×大的高层,有人甚至说根本就不存在正社长。
在好奇心的作祟下,张若水恳求陆明让他加入“死亡诗社”,陆明起初不应,说:“你既不相信世界末日会来到,就不可以加入。”后来终于抵不住张若水的软磨硬泡,在什刹海冰吼的时辰,在某个野树林中的一棵橄榄树下为他举行酷似弥撒的“入会礼”,象征【炫|书|网】性的收取一笔不小的入会费。
张若水记得第一次参加“死亡诗社”是个芳草萋萋的清明节,那日的雨阴阴绵绵下得真叫断魂,而他那日的经历更是断魂。那场秘密集会定在临近农庄的一个坟场上举行。远处隐约有哀伤的唢呐声在吹,不知谁家死了人在办道场,风中有黄裱纸刮来,潮兮兮的贴在枝丫上。那日到场的只有七个人,几乎谁也不认识谁。
大家在狗吠声中先去林子里捡了些干树枝,用鸟窝做火引点燃一堆篝火,然后盘腿坐在篝火前,开始朗读起一些哥特式的诗歌来。张若水依稀记得其中一个面色不怎么清晰的白衣长发女孩朗诵的是天才诗人兰波的《醉舟》,而另一个声称有精神分裂症状的男孩演示的是一段荒诞派大师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台词混乱,他扮流浪汉上吊的样子后来常常在张若水的梦中出现,与那晚周李想把头套进蓝印花布的绞刑扣的情形几乎重叠起来,不分彼此——他甚至怀疑那个男孩就是后来遇到的周李想。
末了,众人又无声地绕着篝火跳起一段先民刀耕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