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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逸耐着性子柔声道:“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的条件,嫁给谁也是不差的,原是我糟蹋了你,你此去自是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大姐儿跟着你不过是你的拖累罢了。你原是个最聪明的,怎么想不明白呢!”这么说着就要将衣袖从兰璇手中扯出,却哪里扯得出分毫。
兰璇死不放手,面皮绷得紧紧的,泪水模糊了那明艳的面庞,一双眼里满是凄婉与坚毅,她慢慢俯下了身子跪了下来:“……是什么让你这般狠心?我到底哪里比不过她?我待你一片痴心,你做什么要这么待我?”她说的极慢,一字字一句句泣血一般。
她幼年听母亲说过,男人都是极好哄的,如若女人真的为他低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他哪怕是因着男人的自负,也会垂怜你一眼的,不论你做过什么,他都不会计较,这么想来,兰璇咬一咬牙,匍匐在峙逸脚下,只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满意?如若我哪点让你不满意,我改过来便是,求求你……求求你……”她声音渐低,最后全化作呜咽了。
峙逸心到底松动了些,慢慢蹲了下来,同兰璇并排着面孔,深深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过要好好待你的,你知道吗?当年我娶你虽然是抱定了要利用你的意思,但是也想过好好待你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不能骗我自己,我从未爱过你,我本以为我很了解你,像了解我自己一般了解你,后来我却发现,不够……远远不够……你比我更厉害,比我更恶毒,我比不上你,我以为世上的事情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我干脆如你爹一般死了心的麻木的在世上活着得了,可是偏偏就不巧让我遇着她了,我便又活过来了,我也渴望有人真心的爱着我,也渴望有人给我温暖,但是那个人不是你……同你躺在一起,我只会觉得更加的冷,寒冰彻骨的冷。”他神色十分平静,似在述说毫不相干的一件事。这是他心底的真话,他觉得是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兰璇却木然的抓着峙逸的袖口,半点不放松,嘴里喃喃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没有爱过我,你不过是为了哄我放手罢了……她算是什么东西,哪里比得我的分毫……她是装的,到最后你会知道,只有我,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你怎么可能不曾爱过我,你是骗我的,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不爱我呢?你是被那寡妇喂了什么药吃了,你一定还是爱我的,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一定是这样的……”她原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现在这一刻,她心目中为自己所铸的那高贵出尘美艳聪慧的雕像轰然倒塌,她不能相信,这不是真的……
峙逸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手上的温度一直烫进兰璇的心里,她的心一阵柔软,渴求着他能拥她入怀,或是……她心中盛满了幻想,人渐渐也恍惚起来。
峙逸却只是一个一个的掰开她的手指。
兰璇的梦境倏忽醒了过来,她几乎嚎哭的扑上来要紧紧搂住峙逸:“你是我的,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那声音几乎凄厉了。
峙逸心中说不出的烦闷,站起来用力一逮,那衣袖竟然“噗”的一声被撕开来,兰璇被甩开到一边,手中却还握着他的半截衣袖。
峙逸看到这一幕,自己也莫名其妙怔怔然要落下泪来,却只是扭过脸不看她。
是他对不起她,却也是她太叫他失望。
屋中此时一片寂静,只有兰璇带着颤音的啜泣声在空荡中回响,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响,略略开了一道缝就要合上。
“谁?”峙逸低喝一声。
那门半开半合的略停了停,到底是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素琴,她手里挽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身子都被压得有些倾斜了,脸上表情有些僵硬:“……爷……我……就两床被褥和一点吃食……放下就走……”素琴白日里来给兰璇送饭的时候,见她铺上的铺盖都已经被那些势利的下人顺走了,觉得她着实可怜,思来想去,便趁着天要黑了,给兰璇送两床盖的来。
峙逸面孔放软了些,打量着素琴:她已经不再年轻,穿着一件半旧的夹袄,半缩着脑袋,似乎极不愿意碰到他似的。
峙逸转头看那桌上饭碗:“这饭也是你让人送的吗?”
素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揣度着老夫人也是一时气忘了,所以就自作主张了。”莫非这犯了峙逸的戒吗?应当不会吧,他也不是那般绝情的一个人。
素琴看看兰璇那恍惚的样子,觉得再这么站下去颇有些尴尬,随手放下包袱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先走了,园子里还有些事儿没做完呢。”对着峙逸行了个礼,想了想又对着兰璇行了个礼:“奶奶保重。”
兰璇见峙逸目光一直在素琴身上打转,分明一颗心全系在了素琴身上,不再看自己一眼,莫名的醋意汹涌了出来,忽而素琴的影子同云凤重叠了,他们分明就是一伙的。
兰璇从眼缝里瞥了素琴一眼,冷冷道:“你这是装的什么样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这么假惺惺的待我,我便不会把你那些肮脏的事儿抖搂出来?哼!”她这冰冷的腔调同刚刚分明判若两人,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里,冷酷得几乎要将人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激出来。
素琴一时如被雷劈了一般,半晌无法回神,侧头看了站在一侧的峙逸,连死的心都有了:“奶奶……您在说些什么?天晚了,我也该走了。”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
兰璇却站了起来,抚了抚鬓角,将那撕裂的衣袖放在一旁,婷婷袅袅的走到峙逸面前:“爷,素琴也不是外人,我们不妨在这儿评评理如何?你刚刚说要休我,我便不明白这个道理了,我喻兰璇在这艾府呆了这么些年,本本分分的,还给你生了个孩子,虽是个女孩儿,却也是你唯一的骨肉。你却这般不近人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府里的人一举一动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却也没说要休了谁,容得他们胡闹。哼,我待你这般好,你做什么容不下我?”
峙逸一瞬不瞬的看着兰璇,心底盛满轻蔑,这种蛇蝎妇人何尝值得他怜悯。
兰璇娇媚一笑:“答不上来了吧,我还没说完呢?”
回身笑盈盈的望着素琴:“哼哼,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吗?他不过利用你罢了,等我一走,他拿你没了用,自然是要把你同那个脏丫头一并沉了塘了事……”
素琴此时面如死灰,几欲晕阙,怔怔的急得泪珠子都要下来了,绞着手中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峙逸忽然倦怠极了,喝一声:“够了!”转身对着素琴轻声道:“我们走吧!不必管她,她已经疯了。”便领着素琴往外间走了,看也不看兰璇一眼。
素琴一身的汗水,脚下不住打滑,一路上战战兢兢,这事情莫非峙逸知道?如若是这样,依峙逸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饶了自己?什么挡箭牌?她一点也没有听明白,若峙逸真的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可是看峙逸刚刚的样子,却也分明是维护她的,她百思不得其解,颤颤巍巍的对峙逸道:“爷,你不要听兰璇奶奶瞎说啊……”
峙逸一面在前头走着,一面垂着首,看不到表情:“嗯……”
素琴还是不放心,忐忑的一遍遍重复这句话:“……这是怎么想出来的瞎话啊……”
忽而峙逸一回头,素琴分明看见他眼中竟闪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怔怔道:“哥儿……”她知道峙逸从小就是个鬼精灵,伴着他这么多年,他的心思她还真是没摸着过。
峙逸看她慌张中还要勉强挤出笑容的憨傻模样,突然就想起了云凤。其实他们俩得性子原是有些像的,一样的那么老实,一般的总是把旁人往好处想。
峙逸打小屋中原是有两三个婢子,但他知道,真心待他好的只有素琴。
不论寒暑,她每日早晨都叫他起床练字读书,日间父亲布置下繁重的功课,他一直要做到半夜,熬不住了,她也点着脑袋在一旁陪着:“哥儿,做好了,奴婢给你做好点心吃。”有人陪着,心里总是暖的。
虽然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却也知道素琴的可贵,她决计不会像别的婢女教着他瞒哄先生,好叫自己负担轻些还能讨他的好。她从不把她当傻瓜。
他幼时犯了热症,母亲都怕传染,不敢同他靠太近,是她每日里陪着他,给他擦身,给他喂药,给他讲那些不甚有意思甚至很无聊的故事,他都耐着心子听下去了,因为他喜欢她温柔的声音。
他受过许多罪,她都陪着。那些日子他不会叫她白过的。
他问过素琴,什么样的日子才能叫她开心,她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