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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看着她笑够了,嘴唇轻动:“师父?”
她脸上笑意淡去,握住他手的那只手轻轻一颤,欲收回,却被他反手一抓,握在了手心。她心中一荡,悄悄抬眼看他,却见他要站起。
“该回去了。”他拉她起身,往外走。
身后,台上那末角唱着:“你便休题安排着酒肉,他怒时节目前见鲜血交流。你为汉上九座州,我为筵前一醉酒。大夫,你和贫道,咱两个都落不完全尸首……”
他脚下往外走着,头稍稍往后微偏,望了一眼台上那个惆怅雄壮的末角。
“先生。”忽听她轻唤一声。他目光微颤,转头看她。她低着头,慢慢走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走吗?”
烛影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她轻轻说道:“因为舍不得……”
“只为你千年勋业三条计,我可甚‘一醉能消万古愁’,提起来魂魄悠悠……”台上的末角依旧在那儿唱着。才唱至第二折,后面还有第三折,第四折……戏未唱完,谁也别想下台。
9月22日更新
***
倚着窗棂,仰头默望夜空,残月一钩,寥寥数星。院子里燃着两盏灯,几棵槐树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师弟!”忽听一声叫。赤澜寻声看去,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正是宇文双帅,只听他道:“皇孙殿下来了。”
转眼已是桂月,忽必烈已经征战凯旋归来。
赤澜随他去到风仪亭,烛影已经在了。不只是铁穆耳,完泽、齐齐格也跟了来。席间众人议论风生,相谈甚欢。觥筹交错、杯盏往来间。众手一推,酒杯倾斜,赤澜躲闪不及,被酒水泼洒了一身。
铁穆尔拿了锦帕为她稍稍擦拭,道:“入秋天凉,玉指老弟还是去换身干衣裳的好。”
酒已经渗入衣内,沁及肤,微凉。本就畏寒的她只好微笑道:“那玉指失陪一会儿。”
回到屋中,点了灯,赤澜便往里屋去。拿了干净衣裳,于床边,她将里外衣裳都脱了。自床上拿起一幅干净的白布往身上缠裹,缠了没两下,忽听门轴转动声,又听外屋起了脚步声。她心一紧,手上一顿,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听脚步轻巧,像是先生,可又略失沉稳,想是不常饮酒的他喝了两杯酒的缘故。
不以为介,她扬声道:“先生,你在外面坐会儿,我这就好。”接着将束胸缠上。可是未如她所料,那脚步声并未停下。她手里再次停下,心里略感奇怪,待听那脚步声进了里屋,一颗心不由突突直跳……心潮涌动,脸上一下子烧起来。
听见脚步声停下,她却又很快平静下来。身上又不是什么也没穿,不如放自在一些,面子上更好过。许是因为扮了五年的男儿,又一直生活在唯有男子的书院,她对这种事情——不知该说看得极淡,还是说有些迟钝。
心中如此想着,她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身子不动,一点点地将头转过去。脸色猛一变,心咯噔一下,如坠深渊……
“啊——”
“齐齐格?”听得叫声,铁穆尔持杯的手一停,微微吃惊。
众人的笑谈被打断,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烛影目光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丢下手中酒杯,飞步跑出亭子。随后,铁穆尔等人也急忙跟上去。
烛影脚下功夫好,最先冲入赤澜房中。朝里屋方向看去,只见齐齐格立在那儿,呆呆望着里面,脸上神色好似有些震惊,好似恼怒。听得屋外走廊里传来急急脚步声,他急忙向里屋走去。走至齐齐格身边,顺她的目光往里一瞧……那个背对着他们的青衣人怀里护着的人——是她吗?
“怎么回事?”铁穆尔冲进来,身后跟了宇文双帅。然后他们便如齐齐格一般,僵僵的立在了那里,愣愣的望着里面。
此时,外面已经脚步声、人语声具起,似乎已有人上得楼来。烛影回身挥袖,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哗——”罗帐帷幕应力扬起,隔断里外屋。
“你们出去。”他开口道,语气平静,不带何情绪。
“呃——哦——”罗帐外铁穆尔恍然大悟,与宇文双帅一同,拉着齐齐格退出去。未几,外面便安静下来,众人像是都被已谴走。
烛影上前一步,抬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自青雳子怀里拉出来,轻道一句:“没事了。”
不知是对青雳子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还是对她说:没事了,别怕。
青雳子后退一步,死水一般的目光从眼前二人身上移开,转身从窗户跳出去。只听得“哐”一声,窗户被重重关上。
烛影看看有些窘迫的赤澜,伸手从床上拿起一件衣衫给她裹上。她紧紧攥住身上的衣衫,低头不语。两人沉默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如何?”
赤澜垂着眉眼,不作答。这些年来,她将往事藏在内心深处,一点点尘封起来。不为忘却,不为逃避,只是不愿提起,只是想与先生相伴共度清闲日子。教主巡二十八宿一事将昔情旧恨一并惹起,她的心便再也清闲不起来。谁想今晚又起事端,更是闹得她心烦。此事就算铁穆尔、宇文双帅、齐齐格不说,众人也必然会议论。悠悠众口,以讹传讹,谁知会生出什么事来。罢了,罢了……
三日后,赤澜与烛影收拾细软,与众师兄弟辞别,离开大都。而此时,商师逆已经去往江南。
***
又指烟波算路岐,此生多是厌羁离。
正逢摇落仍须别,不待登临已合悲。
里巷半空兵过后,水云初冷雁来时。
扁舟未得如君去,空向沧江梦所思。
不知何时,赤澜来到他身后,将他书写的诗文念了出来。烛影没有回头,唇角轻扬:“公子轻功精进不少,可以偷袭烛影了。”
她笑:“是先生写得太认真了……又给你师姐写信?为何每次只写诗,而且都是别人的诗。你师姐教了你多少诗词啊,你还打算将你师姐教你的诗词都写一遍不成?怎不加两句自己的话呢?”
烛影微微一笑,眉间却隐隐有一丝忧愁,道:“因为没什么可说的……天色已晚,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赶路……”说着,他起身回头,可一见身后之人,却怔住了。
一袭素雅的淡黄色衣裙,原先藏匿书院的男衫之下的少女身形显露了出来。说是个修眉敛黛、俏鼻挺立、红唇润泽、凝肌如玉的女子,却毫无半点女子的娇态。那眉梢眼角分明含着男子的英气和从容气度——这便是他跟随了五年的小主人?
他端详片刻,眉头微颤,眼里有几分挣扎,嘴唇轻动:“公子……姑娘,早些回去休息。”
闻言,她的眼眸似乎暗淡了些许,似乎有些失落,但仍是轻声道:“这是碧儿来时留给我的……好看吗?”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答,她撇撇嘴,转身走开。
“好看。”背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她的唇畔泛起笑意,却又听他道:“只是……公子又长高了,这衣裳有些短小。”
闻言大窘,她疾步向门口走去。五年没有穿过女装,竟迟钝到连大小都不会看,真是丢死人了。
烛影见状,忙说道:“这样也挺好看的。哎,公子——姑娘——”
她却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这日清晨,赤澜着一身红裳——大小适中。先生说,喜欢看她穿红色的衣裳。第一次见她,她便是一身红衣,像火一般——先生如此说着,目光穿过了她,落在了遥远的不知名处。
与先生在靠窗的一桌坐下,便有店小二跑上来问道:“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她道:“随便来点吧……清淡些的。”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白粥,鸡蛋,咸菜,真是要多清淡有多清淡,因为烛影口味轻。一路上,什么都随她,可对吃食,她都随他。
赤澜剥了一只蛋,掰下一瓣蛋白放进嘴里。烛影伸筷将她手里另一半上的那只蛋黄夹起,放入自己碗里,随后又剥了一只蛋,将蛋黄放进自己碗中,蛋白放进赤澜碗里,因为她不爱吃蛋黄。
刚吃两口,楼梯上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传来店掌柜的声音:“大侠走好!欢迎下次光顾小店!”
赤澜斜眼看去,只见年默成带领几十个弟子走向门口。她咦一声,自语道:“沂山派……这么多人,要去哪儿?”
烛影并未在意,拿了竹筷在粥碗里轻轻搅动。
“圆缺师弟,快点!”忽听一声叫喊。
烛影闻声,眸光一闪,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提着包袱从楼梯上匆匆忙忙跑下来,嘴里叫道:“来了来了。”
“看什么?”赤澜顺烛影的目光也看向那边。
烛影转回头,淡淡说道:“没什么,快吃吧。”
10月7日更新
三人行得慢,走了半月余,途中所遇却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