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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于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么!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
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干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干枣!”
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干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后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
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后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后再说不迟。不瞒郁先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第四章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郁奉文酒到杯干,不多时便已醉倒。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海量!再来一杯!”
“干!”
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后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么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
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么有什么。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么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
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么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
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么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
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哭出声来,“我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
然后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后,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
“十二个人。”
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么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