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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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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从自己的经历中,明白帝室亲族不可稍纵,而且,历代社稷的倾覆,也使他从中窥见,其祸害最烈者,也多在宫闱、皇族!姚崇微跛上殿,却奏对非患足疾,而是“腹心之疾”!是呀!疾在肢体尚可救,疾在腹心欲救难!好一个见识深邃的紫微宰臣!这句奏对,使皇帝明白欲使心腹无疾、社稷无忧,当挥剑于同胞手足,方能杀一儆百,了却心腹之患。

皇帝的六鞾朝靴,一只已蹬上辂车车旁的登车垫墩。

辂车前、卫队后的随驾乐队,奏出了庄严典雅的起銮乐——《鸟歌万岁乐》。

皇帝的另一只朝靴,也已蹬上垫墩。

就在这时,又一乘天子辂车在如飞的御马拉动下,出现在大明宫刚刚为皇帝上朝打开的双层宫门的大门前!

“太上皇驾到……!”

百福殿总监,喘着粗气,向正要坐入辂车的李隆基宣告。

皇帝闻宣一怔。他那年轻方正、阴云密布的脸上,浮现出疑虑的神情。但不容他细想,太上皇李旦的辂车已在宫门前戛然而止,尚车奉御,早已掀开了辂车门帘。戴着白纱皇帽的太上皇的那张脸色惨白、两眼露出无比忧虑之光的面孔,也随之出现在车门门口。猛然间,皇帝辂车后那两辆显示着大凶恶兆的属车,象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般扑入了太上皇的视野,他一个踉跄,又跌回车座内。

退下垫墩的皇帝,站在御阶上,朝着父亲的辂车车门,投去不满而气恼的目光;恰在这时,李旦的头又探出了车门,和儿子的目光骤然相接,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衷恳和惊惶!

玄宗的心哆嗦了一下。被这眼神触动,他那稍稍收敛的目光里,只剩下充满苦涩味儿的愤懑。

李旦那昏黄的两眼,向儿子投去更为令人揪心的哀求之意。

李隆基微微垂下了眼帘。

“大家……?”就在这时,高力士轻声提醒着皇帝。

李隆基猛地睁开两眼,似乎已下了决心。他敕高力士:“休朝会。敕姚崇阙下候诏!”

高力士将盛诏玉匣交与贴身近侍后,急忙去含元殿宣诏。

龙武将军王毛仲率着宫侍及尚车奉御,移开了辂车及属车。

李隆基松开剑眉,大步来到父亲的辂车旁,恭敬地跪在刚由宫侍铺开的红毡上,朗声朝李旦说:“儿臣恭迎太上皇!兹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紧接着,传来一片跪接祝颂之声。

李旦急忙示意尚车奉御将自己搀下辂车,迫不及待地双手扶起李隆基:“平身吧,三郎!随朕进宫去。”

张说由仆从搀进轿时,还因为心境的愉快和极度兴奋,使他能够支撑那因一夜未睡而疲乏的身子。但是,当轿夫们把他从府邸所在地宣义坊抬到怀真和崇德坊的交界口时,他那起着黑晕的两眼,到底沉沉地闭阖上了。

昨夜,他为今日的大朝会,做了彻夜不眠的准备工作;不仅将皇帝册立太子的贺本着意推敲了一番,而且,还做成了十首贺诗,以备今日朝会的应时之需。

但是,轿夫们还未走拢太平坊,他却又骤然醒来了。象是已知这八里路已经走完,快要进入含光门了似的,他好象感到了轿外那突然变得寂静、凝重的气氛,撑开眼帘,驱除着睡魔。进入皇城了,他要保持绝对的清醒。他要神清气朗地迎接这个对他说来是取得了巨大成功的朝会日。

但是,他突然发觉轿夫的行进骤然停止了。他刚一掀开轿侧小窗口的罩帘,不想他的相府老总管、贴心老家人张寿,却正垂手立在窗口外,一见他,便禀道:“相爷,内使刚才在含元大殿丹墀上传敕:今日休会罢朝,各官回廨署公干!”

张说明明听清了,却有些失措地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张寿笑着放高些声音禀道:“万岁有诏,今日罢朝,各官回衙去公干!”

张说一听,心头一沉,他想跳出轿来,去找姜皎问个明白:

难道册立之事出了大变故?真是那样的话,重新夺回右相地位,将姚崇这颗眼中钉拔去的时机又将延误于何年何月?刚才因瞌睡初醒,感到寒意袭人的张说,想到这一点,只觉一股燥热从足跟起,直贯脑顶。

且慢……

如果册立太子事真的出了纰漏,姜皎为何不来通告?真出了这种大事,武妃哪有不命姜皎前来相告之理。

再说,即或皇帝在册立太子一事上重新出现了犹豫,例行的大朝会可置此不议就是。新朝需议的军国要事,可谓堆积如山,也不会休止朝会呀。

难道又有什么宫闱秘事急需皇帝处置而延误了朝会,或者,皇帝突然病了?

看着张说发愣,张寿不敢令轿夫启步,但一路仆从拥着大轿堵在含光门洞内,又有诸多不便;张寿只得提醒主人:“相爷!启轿光范门吧?”

“慢。”张说定住眼珠、捋着颔下一绺青须,吩咐张寿,“尔即往省台为爷告假——立即转轿回府!”

“是。”张寿忙应着声,并朝仆从们招招手。

轿夫们喊着掉头口号,在皇城西侧门内掉转了轿身,出了含光门。张说在轿内轻轻拍了拍扶手,轿夫们立即抬着他飞奔而去。他盼望及早回府找来姜皎……

回到宣义坊张相国宅邸,张说听到一个又一个心腹仆从回报给他的,都是一句话:

“不见姜大人!”张说在雅静的小客堂内,行不安,坐不宁,心怦怦乱跳,似要从胸腔跳上喉咙一般。

“姜皎!尔在何处?尔在何处呵?!”

张说焦急寻找着的殿中监姜皎,此刻却正和皇帝一左一右,扶着气喘不息、颤抖不止的太上皇李旦,踏上御阶。

闻知大事不好的姜皎,慌忙中搬来了太上皇。表面上,是为救太上爱子岐王李隆范,实则是为了谋救张说一命。

可是,上一级御阶,姜皎的心就增加了一成不安,他分明感到:太上的步履越来越不稳,他触到的一只手,其冷如冰,还沁着粘乎乎的冷汗!“太上该不会人还未进紫宸殿,就命归九重天吧?”

想到这里,姜皎自己也快拉不开步子了。

太上皇李旦艰难的一级一级地登着御阶,心里痛苦地呼喊着:“老天!难道我李旦与这三儿前世有仇,有冤?今世让他来报这仇,报这冤么?”

他任皇帝和姜皎将自己半搀半抬地扶上紫宸殿,逝去的往事又一一闪现在他的昏花的眼前……

那是三十年前的秋天,三儿刚刚满月,他的半瘫在大明寝宫中的父亲高宗皇帝,便传诏要见这个孙子。领诏后,他便和三儿之母,那时的王妃,抱着他去拜谒其祖。口眼歪斜、半身不遂的高宗皇帝,细细端详着这个奶气未干的三孙儿,忍不住满心的高兴,连连称赞:“好宽的额头!好逼人的眼睛!好浓黑的一双剑眉!这神韵、这气质,真象他的曾祖啊……”

听着父皇的话,李旦的脸变得惨白!他搂抱着儿子的双手,索索乱颤!象曾祖太宗皇帝!这话要是让母后武则天听去,才见了三十日天日的儿子,还能继续生活在人世吗?他忧虑交加,愁肠寸断!想不到,母后闻讯后果然也在长生殿诏见。或许是殿名给了三儿福佑?深谢苍天!母后不仅让他活下去了,而且七岁就封王、还给他开府置官!

往后,就在他不仅身躯如太宗,而且神韵、举止言谈如太宗、连抱负也象其曾祖时,大唐朝的皇室帝胄们,经历了武周革唐鼎的空前劫难!明眸皓齿、仪态万方的母后,突然变成了佛经中的九子魔母,以喋亲生骨血为乐事。从大哥、太子李贤起,一个又一个同母或不同母的兄弟姊妹,或死于母后的屠刀,或丧于母后的毒饵,或赶出宫闱、流落于荒野,倒毙于沟渠——当是时也,李旦自己虽也朝不保夕,但却为楚王府中的三儿担忧。后来虽然当了皇帝的武后,并未把刀伸向三儿的颈项,但是,新的磨难又降临人间!韦氏擅权,改封为临淄王、受职潞州别驾的三儿李隆基,不在潞州任上韬光养晦,远避韦氏的斧钺;反而以养病为名,返回京师王府,简直等于自投韦氏罗网!身为相王的李旦,明谕暗示,甚至苦苦哀劝,他都不返还潞州。为了三儿,李旦多少个夜晚转动着干涩的眼珠,直到天明!可是,正是这个常常为之牵肠挂肚的三儿,不但未丧身于韦氏的斧钺,反而翦灭了韦氏,同时,扶他登上了大唐帝王的宝座!

应当结束为他担忧受怕的岁月了吧?

不!仍没有完。

那是什么样的岁月啊!

一会,内侍密报:“东宫异常,人传三日内将有刀兵之灾!”

夜不敢寐!

一会,内侍密报:“太平公主府鼓噪,人传即有篡逆之举!”

惊骇万分!

没完没了担惊受怕苦熬日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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