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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过头来,朝倪若水道,“上意已决,君令不可违,大人还要三思!”
“督使大人,”倪若水朝李林甫感激地一拱双手,随即朝前靠近李林甫,声音中饱含着不安、恐惧,“虽圣训昭然,为臣子者,不得言君父;但你我虽非鹤发元戎,然也颇知我朝掌故。似今上之仁、明,岂易遇哉!若因灭蝗,而碍君父,这大唐社稷、黎民……”说到这里,倪若水潸然泪下,虽以袍袖频拭,亦不能稍止。
二堂上君臣、臣工之间就灭蝗消灾一事的争论,李林甫已知其详情;但君意已决之事,一位刺史却因爱君而违君之意到这种程度,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沉吟有顷,他淡淡一笑,显得语重心长地对倪若水道:“大人忠耿之心,使林甫五内感佩!然灭虫之敕,随尚方剑并授林甫,林甫望大人慎思!”
“督使大人!”倪若水更加感动地立起身来,朝李林甫长揖于地。之后,泪光闪闪地望着李林甫,疲乏不堪的口吻中,却露出不可更改的决心,“犯官已违敕下令本州官民,不得捕瘗飞蝗,仍行祈祝免灾!”
“啊?!”沉着的督使,听到这里,又惊诧出声。
“此来,虽奉大人之命商议捕蝗之计,实为交还印信,并请大人按律惩处犯官!”说毕,倪若水将盛于鎏金匣中的汴州刺史印跪呈于李林甫面前,又从头上解下乌纱袱头,脱去绯色袍服,折好,递还给李林甫。
“唉!“李林甫长叹一声,少顷,又以痛惜的口吻说道,“虽为爱君,亦不应擅行忤旨之事。皆如公,则君令难行矣!来——人!”
“喳!”督使帐下人役,跪地齐应。
“收封印信,暂将倪大人收押署中,且待君令处置!”
“喳!”众人又是迭声相应,这才走入厅中,收了鎏金印匣,并将倪若木搀扶起来,欲向厅后押去。
“慢!”
李林甫急急吐出这一字之令,苦笑着,望了一望神情显得坦然的倪若水。这才朝人役殷殷叮嘱道:“好好伺候倪大人,不得造次!”
“遵命!”
人役们押着倪若水向后厅去了。倪若水衙中的人役,看了看督使的神情,便毫无顾忌地也跟了上去,搀扶着脱冠去袍的本府大人一齐向后厅而去。
“哈!”驻马厅上一时间只剩下了督使一人,不知为什么,他发自内心地哑然失笑。
“仅有此公的这点憨态,虽也可在今上心中,留下我‘李林甫’三字印记,但……还太轻、太轻……”收敛了笑容的督使,那灵动的秀眸,望着驻马厅主梁角落处未扫尽的缕缕蛛网,暗自出神,“还应当如何呢?……他已下令要汴州官民仍行祈拜消灾,唔!这样。”他的眼中,让人不易察觉地闪射出一道兴奋的光芒。
“来——人!”
随着这声呼唤,厅堂上立刻涌出了督捕人役。李林甫朝他们下令道:“尔等速备鞍镫,本督使出城督察捕瘗飞蝗!”
“二十八哥!”离汴州城二十余里的汴河南岸上,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紧接着,那尖脸猎户满脸挂着汗珠,满身腾着热气,出现在南岸的鹰鱼嘴石崖处。随着他的出现,鹰鱼嘴石崖的下面,扑腾腾飞出一群鸟儿,惊叫着,朝下流头的沙滩飞去了。
“轰!”从石崖后面,气呼呼地冒出几十颗也是汗珠缀满的头颅来,骨骼特大的二十八子,没好气地斥责着喘着大气的尖脸;“眼看一窝鵁鶄就进网了,看你瞎咋呼的,全惊飞了!”
“怨不得我,”尖脸委用地争辩了一句,“钦差来啦!”
“皇上!”
一听“钦差”二字,二十八子和众猎户,就联想到了皇帝身上,因此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朝尖脸围了过去。二十八子诡谲地笑着问:“你告诉皇上,我们在偷着捕鸟?”
原来经历了昨、前两日之事的汴州猎户,对皇帝李隆基充满了真诚的崇敬之情,皇帝释放了他们,发放了赈给之物,还对督捕鵁鶄、鸿鹜一事说了罪己的话。猎户们在回归途中,又兴奋、又激动,他们计议道:“鵁鶄可镇火灾、鸿鹜可驱邪气,养在宫中,对皇上可好哪,皇上不要我们捕了,我们偏偷着捕、捉,献进宫里去!”
尖脸却憨然地笑着,频频摇头:“不是皇上,是真的钦差哩!——可这回不是督捕鸟儿的钦差了。”
“是督捕飞蝗的钦差来了?”二十八子一听,顿时变了声色,大声喝问道。
“正是!二十八哥,乡亲们要你快去拿主意!”
一听这话,二十八子已预感到了什么,他朝众人一甩右臂:“都拿着家伙,那钦差敢乱来,看我眼色行事!”
众人发声吼,跟着二十八子,沿着南河岸的沙滩,朝本庄奔去。
刚看得见庄口的梧桐林子,便听见庄里鸡鸣犬吠,人喊马嘶;二十八子和众人的脚步更急更快了。就在寓庄口还有近半里的光景,二十八子就扯开喉咙朝庄口叫道:“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众猎户也和着二十八子,一边奔跑,一边狂呼。
团团黄沙,在庄口的梧桐林子上空升腾起来,很快,一位绯衣官长被人役和百姓们簇拥在一头青鬃马上,出现在猎户们的眼前。
跌跌撞撞的二十八子一头扑向马头前,跪了下去。
随他而来的猎户们,也纷纷跪了下去。
本庄百姓们,也环跪在钦差的马前马后。
“本督使奉旨灭蝗,尔等跪求何事?”钦差沉静地发话了。二十八子应声抬起头来,才见这督使官态虽然肃整,但那顾盼的秀眸,语气的温和,却令他感到这年轻钦差十分和气可亲。他又磕了一下头,才抱拳半跪于地,祈求般说:“大人明鉴,灭蝗之事,万万不可!”
“今上严敕捕灭飞蝗,何谓不可?”
“大人!”二十八子连连摇头,急急回道,“今上仁慈心性,我等心领身受。今陛下虽欲拯救我等,我芸芸众生,又岂能不仁君着想!自古以来,‘蝗兴则皇兴’,只可祈拜,万不可因我等而碍今上、危社稷!我皇得兴,我辈纵庄无遗人,也无怨言!望大人转奏今上,灭蝗之事,万不可行!”
“臣子之道,在顺君依旨,”钦差听罢二十八子的祈求,似有满腹苦衷般叹息着,回答道,“今本州刺史不遵君敕,已被本督使看押在衙,本督使岂敢以身试法,再蹈复辙!”
“什么?倪大人已被他关押了?”
“哼,这狗钦差!”
李林甫的话,勾起了人们的惊慌、怨恨。
二十八子朝低声怒骂的人们投去一个恼怒的目光,然后又仰面望着钦差,苦苦哀求说:“大人!倪大人所为,只怕是我全州百姓之心愿,大人就是以刀斧督促,也是枉然!”
“刁民胆大!”李林甫一听,忽地变了脸色,他的亲随,因从未见本官动过这样大的肝火,一时间惊得抽刀拔剑,直逼二十八子,李林甫却紧拉缰绳,训斥道,“君令如天,尔区区草民,胆敢怂恿人众不遵!姑念尔一点忠爱君上之心,且不论处!且速率庄中老幼,折去香案,捕瘗飞蝗,将功补过吧!”说到这里,他从身后亲随恭擎着的尚方剑鞘中,“哗”地声拔出剑来,朝二十八子等一扬,接着说道,“再敢聒噪,定斩不饶!”
“去你那屌剑吧!”尖脸猎户早就忍不住了,一头跳起来,也不听二十八子等人的拉、阻,破口大骂李林甫,“我等因见今上痛惜我辈,所以不愿灭蝗伤了今上、坏了国家!想你这狗官,吃着皇上,穿着皇上,却只知拿那屌剑逼我等去干伤害皇上之事,国家要你这些不识好歹、得恩不报之辈何用!哼哼,谁敢折我香案、捕杀飞蝗,我全庄人就和他拼了!”
“反了!”李林甫原本粉嫩的脸面,被尖脸顶撞之语激得煞白,他举起尚方剑朝二十八子等人吼了一声,复令人役:“与爷毁去香案,挖沟开壕,捕杀飞蝗!”
“谁敢!”原本憋着气的二十八子,被督使的执拗激得性起,也一头跳起来,黑青了脸,颤抖着嘴角,厉声抗衡起来。
“谁敢!”一心要用性命报答皇帝隆恩的猎户们,全庄大多数百姓,也纷纷站起,聚在二十八子左右,齐声抗议。
督使的人役们一齐拔出刀来,惕戒着抗衡的民众。
李林甫冷笑着,突然勒过马头,冲到庄口的香案前,纵缰朝香案踩去……
“皇上!”
“皇上——呀!”
二十八子惊慌地呼吼起来,人们也惊呼起来。望着那青鬃马正在踩踏、摧毁的香案,他们似乎觉得那是在践踏他们曾经一睹的、年轻皇帝大仁大慈的双眸!
“狗官!”尖脸挣脱了众人阻拦,狂骂着,避过人役们的刀剑,向李林甫冲去。李林甫还未看明白,尖脸猎户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