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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摇头一笑,“不悔。”
青衣小僧嘴唇嗫嚅了嗫嚅。
沫蝉便笑,“师父说吧。”
小和尚叹息,“无论是从前主持大和尚留下的沉香坠,抑或后来的琉璃珠,还有檀越放弃的明月珰……其实每一件,都可以护持檀越,可是檀越竟然都舍弃了。”
沫蝉扭头望小和尚,“我明白。奇楠沉香有唤魂神效,琉璃珠则凝结千年修行的境界,明月珰更是天地精气凝集——只是,它们却都不是属于我的;这世上总有它们原本的主人,有它们更值得去护持的人。”
小和尚不由得合十而礼,“檀越可曾听过我佛‘舍身饲鹰’的典故?”
“隐约听过,不过却绝不敢相比。师父不提也罢。”
小和尚不由又是深深一礼,“好。”
沫蝉仰望星空,“小师父,其实一直忘了问您法号。”
小和尚挑了挑眉,“小僧,空了(读音liao)。”
“空了?”沫蝉不由莞尔,“真好。”
小和尚叹息一笑,“檀越这样的舍身与放下,才是真的空了。”
沫蝉用力摇了摇头,山风吹进眼中,酸凉成泪,“我做不到真正的空了,师父谬赞。”
“如果真的还是放不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空了提醒。
“不。”沫蝉深深吸气,“师父,请为我与纨素行法。”
空了眉心轻蹙,“檀越你该知道,也许那位女施主已经不适合行法。”
沫蝉急忙截住空了的话,“师父,佛家慈悲,请渡她逃脱苦海。”
空了只能一声叹息,“好吧。以檀越修为,小僧不能拒绝。”
。
天将破晓,正是天地阴阳交替的神秘时刻。莲花寺中沉香袅袅,沫蝉与纨素相对而坐。空了趺坐蒲团之上,为两人诵经。
沫蝉将自己的心彻底放空,不去想当晨光终起之后,失去舞雩魂魄的自己是死是生;失去魂魄之后,又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宛如人失忆之后一般么?
她知道只有将自己的心全都放空,不去想自己,才能让那缕魂魄得以离开自己。于是她心中只想着曾经的梦境,想着初次在梦境里看见莫邪的情景——古老庭院,金叶如蝶,那黑衣白袜的少年追着她的身影跑过来,身影隔着竹帘缝隙,层层向他靠近。
她听见他殷切的嗓音:“你是么?是你么?”
“……你说过你一定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
那一定是莫邪思念与追忆舞雩的模样吧?长长千年,他一直在等待舞雩复生而回,一直在孤单一人苦苦等待……
于是这一次,她便成全了他。
渐渐有袅袅轻烟,从沫蝉天灵盖升起,与大殿之中飘扬的佛号与飘渺沉香一同,在大殿上空,无风自舞。
而纨素气息渐急,面颊染起蔷薇一般的红晕。她用力平息气息,额头层层起了细密的汗珠……江宁医院,阴阳交替的一刻,莫邪忽然睁开了眼。
四周静静的,连护士都不见身影。
幸亏是母子连心,春嫣然忽地也醒来,推着夏子孤的手,“我要去看儿子!”
费了一番周折,值班医生才终于肯放夏子孤夫妻进ICU。春嫣然穿戴整齐进去,一眼便看见了睁开双眼躺在病床之上的莫邪。春嫣然便落下泪来,“医生还说不可能,可是我就是知道,一定是你醒了!儿子,你终于醒了。”
莫邪伸手,虚弱地拥抱了母亲。一双冰蓝色的凤目,却冷冷地望向父亲。
“您满意了么?”
夏子孤也没想到儿子醒来,第一眼看见他,竟然说这样一句话。虽然外人听似没头没脑,可是夏子孤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夏子孤避过妻子惊疑的目光,严肃望向儿子,“父子连心。莫邪,你该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我满意。”
春嫣然忙起身推开丈夫,“好了。什么事都等儿子康复了再说。莫邪刚刚醒来……”
莫邪伸手抚上左耳,深深吸着气,抬眼望母亲,“妈,我疼。”
春嫣然忙顺着莫邪的手探过去,“哪里疼?儿子你哪里疼,啊?”
莫邪指着左耳,“这里疼。妈,我好疼。”
春嫣然急得按铃喊医生,“医生拜托你快来,我儿子觉得疼!”
春嫣然急着去喊医生,病床前只剩下父子俩四目相望。莫邪冷冷望向父亲,“父亲大人,您不如杀了我。如果我不醒来,就不会知道这里的疼。”
夏子孤眯起眼睛,“我夏子孤的儿子,永远都不该说疼!因为你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活,你喊疼又是在向谁祈求同情?莫邪,你既然生为我夏子孤的儿子,你既然注定是狼族的王,那么你从一开始,便没有资格说疼!”
莫邪手抚左耳,闭上眼睛,“父亲大人,儿子知道了。”
医生护士都奔过来,莫邪被人群和医疗器械淹没。夏子孤远远望着儿子,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喜是悲。
。
晨光冲破夜色,新的一天终于来临。
舞雩睁开眼睛,感觉到身子充满了久违的活力,她便猛地坐起身来,跳下床榻去,奔到镜子边。镜子里是一张艳若蔷薇的容颜,双眸顾盼神飞、红唇不点而朱……纨素惊喜伸手,抚摸自己的面颊。
“我真的完全醒过来了,我完全醒过来了,是不是?!”
一炷香后,莲花寺中僧人的早课完毕。
纨素冲进空了的禅房,之前面上的红晕变成惊惶,她一把握住空了的手臂,“师父,为什么,与我曾经想象的不一样?!”
空了悲悯地望向纨素,“施主,纵然三魂归一,可是施主却也该明白,您已经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为什么?!”纨素痛喊,“不是已经三魂归一了么?为什么我还不是从前全部的我?”
空了只摇头,却不说话。
纨素一个踉跄,“是因为,我曾经吞吃过女童的魂魄?”
空了悲悯地叹息,“施主,你该明白,你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人。纵然强求三魂归一,却也早已都改变了模样。”
“那,那夏沫蝉呢?”纨素惊问。
空了目光宛如远山一般空旷宁静,“施主已经得到了你自求的因果,又何必再执着于他人的际遇?”
。
大巴无声回程,纨素有些紧张地盯着沫蝉的反应。
沫蝉还是那个沫蝉,回去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与来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改变。
沫蝉越是这样平静如出,纨素就越是心惊胆战。
难道说就算将那一缕魂魄取出,她也依旧还是那个她,没有什么变化?
沫蝉扭头望纨素,“纨素怎么了?有话便说,别这样犹豫。”
纨素暗自捏紧了指尖,“沫蝉,我们回去,一起去看莫邪吧?”
“那是自然。”沫蝉面上是淡淡的笑容,“我们离开这两天,还不知道小邪怎么样了。他受那么重的伤,真是好可怜。”
纨素一张脸唰地变得雪白,“沫蝉,你的意思是,你依旧记得莫邪?”
如果她与莫邪之间的感情,全部来自那缕魂魄的记忆,那么既然那魂魄已经被抽离,那她也该忘记莫邪的!不是么?
“纨素你怎么了?”沫蝉依旧淡淡地笑,“我当然记得莫邪啊,我怎么会忘记?我们不过是到莲花寺吃了两天斋,我也不过是难得地在山上睡了两个晚上的好觉,怎么会就忘了莫邪呢?”
沫蝉还开玩笑,“难道你当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哦?”
纨素挫败地闭上眼睛,“那你,是否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你说过你会将他彻底还给我,你说你不想再要他左右为难,你说让他只爱一个人就好了!——难道你,会反悔?”
汽车一个颠簸,车上传来农人们的鸡鸭嘎嘎的叫声。
等车子平稳下来,沫蝉便也笑起来,“纨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对我说这样的话?莫邪当然只爱一个人啊,不就是你么?”
“我就算是他姐,可是却也管不着他爱着谁啊!——哦,纨素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们撮合吧?”
车子又是一个颠簸,周遭尘烟漫起。
纨素惊愣转回头来,死死盯住沫蝉,“难道你还记得莫邪,却只忘了你跟他……”
——难道你还记得莫邪,却忘了你曾经那样地爱过他?
沫蝉望着纨素,好奇地笑,“忘了我跟他什么?吵架么?哦,当然记得。暑假去给他补习,差点气炸了我的肺。我怎么会忘呢?”
纨素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心地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