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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院长却还是摇头,“还不敢说。他受伤太重,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术后的一切,就都看他自己了。”
沫蝉深深鞠躬,默默走出江院长办公室。
ICU病房外,守满了人。
看见沫蝉来,相熟的几个人:红禾、雎鸠等全都满脸的愧疚,面孔迎向沫蝉,目光却自责地闪躲。
沫蝉轻轻一笑,走过去拍了拍他们肩膀,“我没事,小邪也不会有事。”
沫蝉的目光,只盯在那泾渭分明的两方人身上。
一方是白裙染血,黑发散乱,面容狠戾宛如女鬼的纨素。
而另一方,是一个穿着淡红羊绒大衣的老人。老人须发都很硬,桀骜地围绕着他的面庞。只凭这头发和胡须,就知道这位老人是个绝不会轻易妥协的硬脾气。
沫蝉望向莫愁,莫愁会意点头,“那位,正是老爷。沫蝉,我替你去引见。”
“不用了。”
丑媳妇终究都要见公婆,更何况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沫蝉已经再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沫蝉轻轻走上前去,迎着那老人审视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是该随着我爸叫您一声大伯;还是应该从小邪这边,称呼您一声‘伯父’?还是该以舞雩的灵魂,只直呼您的名字?”
夏子孤冷瞳一寒,“好大的口气!”
沫蝉淡淡一叹,“否则我应该怎样?卑躬屈膝在您面前,然后也甘心情愿成为您摆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真抱歉,我的命运无意被任何人摆布。更何况,您老又不是上天,着实没有这个资格!”
夏子孤恼恨抿唇,“这就是你的见面礼?丫头,好歹你也算是半个我夏家人,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不识礼数!”
沫蝉傲然扬起下颌,“你除了给了莫邪一条命,你还给了他什么?因为你是他父亲,我此时勉强还能与你平静而谈;若是不计算这层亲情,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你说什么?!”夏子孤恼怒之下,须发皆张!
有两声轻轻的咳嗽传来,一位穿着严密防菌服的人从ICU里出来。褪去防菌服,原来是一个妇人。两眼红肿着,显然之前狠狠地哭过。
听见她咳嗽两声,夏子孤强忍下怒火,走上前去问,“莫邪他,怎么样?”
妇人红肿的两眼中再流下双泪来,“生死难卜……就连我喊他,他也半分都听不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儿子这一回真的有事,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沫蝉眼眶一热,明白这位就是莫邪的母亲。
沫蝉含泪转头,隔着夏子孤的肩头望向那位老人。这一刻,她与那位老人家的心,是相同的。
春嫣然感知到沫蝉的目光,也抬头望过来。
沫蝉却赶忙垂下头去,避开老人的目光,转而走向独自立在另一边的纨素去。
春嫣然一怔,喃喃望着沫蝉的背影,“那孩子,那孩子……”
夏子孤却冷冷一哼,“不过是另一条巫女的魂!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我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春嫣然望着丈夫决绝的脸,只能忍痛闭了闭眼睛。经历过这一切,沫蝉与纨素又站在彼此面前。
反倒是纨素颇有些不知所措,讷讷望着如斯平静的沫蝉,“你,你竟然回来了!”
沫蝉点头,镇定地还能微笑,“如果我们都是一个人的魂魄化身,我们就该站在彼此身旁;就像我真不该因为吃醋,就离开小邪一样……”
纨素咬牙,“你要怎么样!别告诉我,你又后悔了把莫邪还给我!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绝不会与你分享他!”
“我也不想。”
沫蝉静静回望,“如果你担心的是所谓分享,那你可以放下心来。纨素,他此时生死未卜,我在乎的不是你我谁能最终独占他;我现在只想让他活下来——只要能让他活下来,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纨素也是一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沫蝉上下打量纨素通身的狼狈,轻轻一笑,“纨素,你好歹该回去洗个澡,换换衣服。你总归不希望,他醒来看见的你,是这样的狼狈吧?”
“你?……”纨素惊愕地望着沫蝉。
沫蝉轻笑,再走近一步,低低对纨素说,“兜兜转转,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因为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拿回你那缕魂。可是他一直护着我,我也一直不肯服输,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沫蝉眼珠一转之间,已是泪水滑落,“现在想来,或许是我错了——是我太执着于自己的性命,是我太不肯舍弃这人间繁华,所以累得你心魔日深,一步一步做下太多的恶;而他也被你我所累,终究不得不以自己的性命来作为牺牲品。”
“纨素,现在我向你认输了,好不好?”
纨素一怔,惊望沫蝉,“你,是当真的?”
“是。”沫蝉伸手,握住纨素的手,“我将欠你的魂,还给你。不过你也答应我,从此不再做恶——不要再吞吃无辜的魂魄,不要再机关算尽,不要再杀戮狼族。”
纨素不敢置信,“你说你要将魂魄还给我?”
“是。”沫蝉平静点头,“你能做到的,我知道。从前你就曾趁着我虚弱的时候,上过我的身。在莫邪别墅里为小雪唤魂那晚就是,我为了跟绿蚁身子里的你争夺小雪而体力不支,你便来了……”
“其实细想一想,也许你上我的身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我小时候总是睡不好,总是觉得夜里懵懵懂懂地噩梦……我想,那时候就是你来索魂的吧?”
“不管我怎么不甘心,我也不能不承认,纨素你强过我太多。如果不是有小邪护着,你又不忍心对小邪下手的话,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我现在才知道这都是错了,小邪护了我的命,却要赔上他自己的命。”
沫蝉伸手轻抚耳上的月光石耳珰,“到后来,他索性将这耳珰穿在我的耳上,用他自己的全部来护住我。从那以后你才再没上过我的身……可是他却付出了他自己的命。”
沫蝉轻笑,“纨素,我今时已经知错了。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将这缕魂魄还给你吧。”
纨素眼瞳一亮,“你真的肯?”
沫蝉点头,“是。从澳洲回来的飞机上我也已经想明白,如果促成我跟他相遇的真的只是身子里这一缕本不该属于我的魂魄——那我情愿放弃了吧。”
沫蝉转头望ICU病房大玻璃窗内沉睡如死的莫邪,无声地落泪,“又何必,因为我的不甘和执念,而让他左右为难?让他在这世间只爱一个人,好好地活下来,就好了。”
。
沫蝉与纨素这边喁喁低语,莫愁和红禾等人都紧张地远望着。纵然听不见,却都跟着揪着心,生怕沫蝉在纨素这里吃了亏。纨素已经是杀红了眼睛,此时说不定再对沫蝉动手!
可是让他们都惊愕的是,沫蝉反倒是那个一直镇定自若的。虽然能看出在哭泣,却始终没有一丝慌乱;而纨素,已是方寸大乱的模样。
莫愁忍不住想要走上前,纨素却猛地目光一冷瞥过来,“孽畜,再敢上前,我连你也不饶过!”
沫蝉扯住纨素的手腕,用力不大却执着,“纨素,你答应我了。”
纨素闭紧眼睛咬了咬牙,“千年前,他杀死我,与我许下生死诺言,就是求我一句话:不再杀戮狼族;没想到,千年之后,你竟然也想求我这样一句话……”
沫蝉含笑,“可是这一次,魂飞魄散的不是你,而是我;所以纨素,你这千年没有白等;你我之间,笑到最后的,是你。”
纨素心底一热,终于点头,“好,我便答应你就是!只要我能复生为全部的舞雩,谅狼族再也不敢反抗!”
“好极了。”沫蝉微笑点头,走向等候在一边的江院长,“院长,请允许我进去看看他。”
。
沫蝉走进ICU去,江院长病人将所有的探视窗口的窗帘都降下来,阻住外头的目光。
沫蝉努力忍着泪,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用力地笑着,走向莫邪去。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面无血色地睡着。眉尖轻轻攒起,仿佛在梦中还在为难。
沫蝉心下一疼,伸手隔着手套,轻轻去抚平他的皱眉。
手指再滑下他的左耳,指尖停留在他玉坠儿般的耳垂上。
耳上穿着耳洞的男孩子……那空了的耳洞,让沫蝉的心随之摇摇荡漾。
所有的心酸,所有的甜蜜,所有的不舍,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