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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鲸捧起皇上赐的字,出宫去了,到了西便门外王伟家,便在门外耍起了威风,大声喝吼:“锦衣卫使王大人接旨!”
王伟正闲歇在家,一听得有旨,忙跑出来跪接,以为是大婚事宜,是宫中太后的旨意,但没料到竟有皇上的旨意,就微微觉得怪。张鲸陪笑说,皇上说,这会儿想着皇后要离家,要进宫,便有些思亲,特派奴才来降旨以示慰问,并把皇上赐的字交与皇后。
王伟一想,宫中可没这个规矩,但也不敢多想,皇上想做什么,那可是由得他做,他就跪下接旨,请张鲸坐定,再去后楼与女儿商议,要她见张鲸。张鲸对小珰使一下眼色,告诉他,要好好看,看看皇后,她可是将来在宫里的另一个主子,得看仔细了。
两人在厅堂里坐了许久,这会儿看厅堂里,知道王伟一家原来是书香官宦,堂上字画皆是名人题书,有明初刘基题的一幅晚秋图,有宣德内阁大学士杨溥写的一幅字“苍山渐去远,鸣鸦噪晚晴”,有成化年间大学士李贤的一幅画,画的是老翁晚归看农桑。
王伟去得太久了,张鲸坐不住了,想对人吼,但王伟家是不能吼的,人家是皇后的老爹呀,你吼,你长几颗脑袋?他左右张望,着急等王伟出来。
好一会儿,王伟出来了,身后也不见那个未来的皇后。张鲸笑眯眯地问:“皇后呢?”王伟很为难地说:“她说了,与皇上婚前,决不见外人。”
张鲸微微一笑:“咱家可不是外人,再说咱家也不算是人,咱家只是皇上的奴才,咱怎么是一个人?”
王伟再三说好话,命人拿了金子与银子,给与张鲸,才把他两人打发走了。
张鲸回宫,对万历说:“皇上,你那个皇后可真是贵人哪,她不出来,就是主子赐了她一幅字,她也不出来谢一下,还是王伟出来了,给了奴才一些金银,你说,她是不是架子太大了?”
万历大笑:“朕的皇后,让你们随随便便就看了,那怎么行?”
万历很满意,王皇后就不该见张鲸,这等下贱的奴才,见他做什么?
张居正又恨死李涞。“夺情”一事刚刚尘埃落定,再没有人提此事了,偏偏因派张居正做迎婚副使,李涞再次上疏斥他。李涞上疏倒没有说别的,只是请皇上另派副使。
万历写了一道手札,说道:“昨李涞说,大婚礼不宜命先生供事。这厮却不知出自圣母面谕朕,说先生尽忠尽不的孝。重其事,才命上公(即英国公)、元辅执事行礼。先生岂敢以臣下私情,违误朝廷大事!先朝夺情起复的,未闻不朝参、居官、食禄,今先生都辞了,乃这大礼亦不与,可乎?看来,今小人包藏祸心的还有,每遇一事,即借言离间。朕今已鉴明了,本要重处他,因时下喜事将近,姑且记着,从容处他。先生只遵圣母慈命要紧,明日起暂从吉服,勿得因此辄事陈辞。”'① 《万历起居注》,万历六年正月十八日。'①
皇上特赐吉服,命张居正着装,张居正便听从皇上的命令。他也想,只要皇上命令,我听皇上的,你能奈我何?他便穿着吉服入朝办事,从此参预一切大事。
娶皇后要照唐时的大礼一丝不苟地进行。要行儒家的“六礼”,就是要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个步骤。
纳采就是要先择哪一个男人是你可嫁的,男方派使者去女方家送求婚礼物。使者公服执雁来到女方家,女方主人出迎,入门升堂,使者把雁送与女家,以雁为贽,就是算定了阴阳往来的意思。然后再是问名,使者回到厅堂上,执着雁问女方姓名,女方家长再请使者入内,酒食招待。
皇上的纳采极隆重,要祭告天地、宗庙。行礼的前一天,在奉天殿设皇帝御座,然后再由鸿胪寺在皇帝面前设两种案,一种叫节案,是专放使者去问名时使用凭证的。一是制案,就是专放问名制书文件的案子。这一天,有乐队,有使节,皇帝很隆重地行礼,再派正副使出去,文武官员一律朝服磕头,分列两班,读诏书,宣布:兹选锦衣卫都督同知王伟长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纳采问名礼。正副使把那符节、制书放入彩轿中,仪仗队导引,中门中道而出,出大明门外。这时正副使才换吉服,捧着符节、制书前行,乘马去皇后府行礼。
最担心事的是慈圣皇太后,她心里不托底,儿子大婚了,照例是好事,但从这会儿起,她就不能再住乾清宫的暖阁里了。儿子大婚,从此就要与皇后住在一起,她再也不能监视儿子了,儿子视朝完或是早读后再不能一直跑来看她了。她心里空落落的。这会儿,她坐在乾清宫里,看着与儿子相对的那张床出神。她要走了,有人管儿子吗?儿子只有十五六岁,他能管束住自己吗?
仁圣皇太后来了,看着慈圣皇太后,轻声说:“你舍不得儿子?”
她笑一笑,笑得有一点儿苦涩:“我是不放心,怕他会变得像先帝。”
仁圣皇太后沉默了,她也怕,但她只能安慰说:“不怕,他懂事儿。”
可一个皇帝要是贪淫,那可是没救了。慈圣皇太后说:“我想下一道旨,要张先生看着他,要内阁管着点儿他。”
但两人都知道,内阁是管不住皇帝的,要是能管得住,嘉靖、隆庆两朝都成大治,哪能有这会儿的局面?
慈圣皇太后说:“我写了谕旨,姐姐听听,看行不行?”
仁圣皇太后笑笑:“你说行就行,你办吧。”
慈圣皇太后说,你听听吧?“说与皇帝知道,尔婚礼将成,我当还本宫。凡尔动静食息,俱不得如前时闻见训教,为此忧思。尔一身为天地神人之主,所系非轻。尔务要万分涵养,节饮食,慎起居,依从老成人谏劝。不可溺爱衽席,任用非人,以贻我忧。这个便可以祈天永命,虽虞舜大孝不过如此。尔敬承之勿违。” '① 《万历起居注》;《明神宗实录》卷七二。'①
仁圣皇太后赞叹:“好,写得好。”
慈圣皇太后说,还有两道,给张先生一道,给宫人一道,你听。“皇帝大婚在迩,我当还本宫,不得如前时,常常守着看管。恐皇帝不似前向学勤政,有累圣德,为此深虑。先生亲受先帝付托,也师保之责,此别不同。今特申之,故谕。外赐坐蟒、蟒衣各一袭,彩缎八表里,银二百两,用示惓惓恳切至意。”'② 《张文忠公全集》卷六;《明神宗实录》卷七一。'②这是给张先生的。还有给宫人的:“说与夫人、牌子'③ 夫人,称内夫人,指乾清宫宫女领班。牌子,指管事太监。'③知道,我今还宫,皇帝、皇后食息起居,俱是尔等奉侍,务要万分小心,督率答应的并执事宫人,勤谨答应,不可斯须违慢。如皇帝、皇后少违道理,亦须从容谏劝,勿得因而阿谀,以致败度败礼。亦不可造捏他人是非,暗图报复恩怨。如有所闻,罪之不恕。”
仁圣皇太后说:“这件事儿,还得给冯保一个谕旨,要他好生看着点儿皇帝。”
两宫太后又拟了一道谕旨:“说与司礼监太监冯保等知道,尔等俱以累朝耆旧老成重臣,冯保又亲受先帝顾命,中外倚毗,已非一日。但念皇帝冲年,皇后新进,我今还本宫,不得如前时照管。所赖尔等重臣,万分留心,务引君于当道,志于仁义。尚一切动静之间,不由于理,不合于义,俱要一一谏劝,务要纳入于正,勿得因而顺从,致伤圣德。尔等其敬承之勿替。”'① 从《万历起居注》;从《明神宗实录》卷七二。'①
慈圣皇太后说:“其实这件事还是张先生想得周详,当初就是他力主我住在乾清宫,与皇上住一起,这件事做得太对了。”
仁圣皇太后脸微微一红,又想起了乐儿的事,有点心虚,就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可这回你要回慈宁宫,没人看着他,行吗?”
慈圣皇太后叹气,不行也得行,他大了,皇后也管不了他,只能这样了。
万历想讲究排场,户部递上来的报告说,为了皇上大婚,要采买许多东西,单是各色珍珠就要八万两,足色金二千八百两,九成色金一百两,八成色金一百两,其他衣物、首饰、皇冠等开支浩大,还特地把皇帝寝宫乾清宫修缮一遍。
万历还讨好两宫皇太后;说,我要大婚,两宫太后的寝宫慈庆宫与慈宁宫也要“修理见新,只做迎面”。这一说,两宫太后倒是乐意。
为了这件事,万历特地来到西庐一趟,来见张居正与两位辅臣。
西庐还是那么破旧,依稀记得父皇大渐时,他曾被高拱、张居正带来西庐,那时看西庐就觉得怪怪的,这会儿再看,就跟那时心境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