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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哪有人应?到处找遍了,直折腾到夜三更。
万历站在乾清宫内,一生气,头就更晕了。他恨卢洪春,也偷偷自问,是不是真的因为贪娱过度,就每日昏昏、头晕眼黑?他想明白了,他的病不是贪图女色而得,实为大明灾难所累。
夜色之中的慈宁宫显得沉凝冷静,万历来给母后磕头,顺便就在这里吃晚饭。慈圣皇太后看他脸色不对,就问他,皇儿,看上去你龙体欠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万历不能说卢洪春一事,只是说卢大受没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一眨眼就不翼而飞,下午还人人都见他在内承运库查事,到了晚上人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慈圣皇太后问,你要他去查什么?
万历说,要他查内承运库里的宝物。
慈圣皇太后不出声了,母子二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宫里有人弄鬼,卢大受八成是被人害了,一股凉意就从心中升起。母子不约而同地想到,皇宫如此之大,大珰小珰成千上万,职司各异,角色不同,要人人都想着害人、贪赃、盗财,那还得了?但又不能明说,这种事一旦明说,反更显得皇帝无能,你连宫内的珠宝都看不住,还管什么大明江山?
慈圣皇太后说,你罢了冯保,有人高兴,如今这些人怕还不如冯保。
万历知道,母后说得对。他向张诚要银子,就从没像跟冯保说话那么容易。冯保骄横,有时依仗自己是裕王府的老奴,就干涉他、限制他,令人生厌,但冯保不像张诚、张鲸这样居心叵测,口里唯唯诺诺,背后另有打算。但冯保已死,张诚、张鲸已是司礼监的管事了,想把张诚、张鲸都拿掉,另用新人,但又心里犹豫,不知用谁。
慈圣皇太后看透他的心意,悄声说:别把宫内弄乱了,一旦弄乱了,就会生祸,无论外面怎么乱,只要宫内不乱,才有好日子过。
慈圣皇太后是小家女人,遇事只看眼前,她的话没什么道理,但万历却听得进去。想着天下灾异接踵而至,理也理不清,救也救不过来,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拖则拖,得过且过。但宫内不能再出事了,得好好整肃。
心中想得明白了,主意也就有了。
谕旨下到了西庐,申时行看了半天,摇头,再递与许国、王锡爵看。三人都知道,这件事又很棘手。
当年张居正夺情,就是由一道道奏疏引起大变,吴宗行、赵用贤等人受了廷杖,邹元标不服,又接着上疏,也挨了廷杖。有时一道奏疏便惹来满朝风雨,一顿廷杖,闹得权臣家破人亡。谁知道卢洪春这一道奏疏,会惹来什么恶果?
申时行说,这道疏来得不是时候啊。谁都知道皇上沉溺女色,渐疏朝政,但这件事说不得,一说就炸,一炸就不可收拾。当下正赶上大灾之年,需上下一心,救治灾难,为劝戒淫逸之事纠缠不清,万历听不进去,臣子怕又要受苦了。
坐在一边的王锡爵却不另有所想。自从言官上疏重提高启愚一案,直到今天申时行、许国家居待勘,再回西庐理事,只不过十日,但高启愚还未受处置,就又来了卢洪这道谕旨,他觉得万历这皇上当得是越来越离谱了,对他再不能言听计从。
申时行与许国对王锡爵在高启愚一案中的作为多了些敬重,这时见他要说话,就静待他陈述。
王锡爵语声沉重,说:万历十五年,临年岁尾,人人以为这一年最可怕的是水旱、蝗灾、地震、瘟疫,没人知道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皇上后宫贪淫、日夜淫乐。灾祸总能过去,可皇上贪淫,就会头昏眼黑、不理朝政。如今日讲也停了,经筵也罢了,连临朝都成了稀奇,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指望?卢洪春只是一个主事,一个小官,却不怕死,不图名,直斥皇上荒淫,勇气可比海瑞,要是依皇上的谕旨,把卢洪春重重处死,岂不是冷了正直官员的心?这次我们总得拼了老命,跟皇上争一个是非。
一想到面色苍白、满脸阴沉的万历,三人都知道,这一争太难了。万历猜忌、记仇,从前余懋学曾上疏,言语直斥皇帝,他就说,应用廷杖把余懋学杖死。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心就比张居正还狠。如今卢洪春再上疏,说他贪淫女色,他怎么能放过?
申时行说:我们一边拟旨,先给他来个革职了事,以保住卢洪春性命;一边再写奏疏,说明卢洪春这一举,是忠臣良谏。
挨着西庐的暖炕,三位阁臣拟了票,又要写奏疏,为卢洪春声辩。
王锡爵说:这奏疏还是首辅来写,你说话和婉,不像我,太过刚烈。
申时行笑一笑:我们一齐斟酌,别义气用事,只要皇上能听,就算这文章得了头彩。
就由许国执笔,申时行、王锡爵二人字斟句酌,齐上一疏。
万历看了内阁的拟票,十分生气,对张鲸说:申时行真是软弱,有人攻讦皇上,出言不逊,岂能革职了事?你先拟旨,把高启愚一案结了,将高启愚革职为民,永不叙用。再下一旨,将这个卢洪春杖打六十廷杖,再着革职。
这天夜里,万历觉得头不那么晕了,就命人将贤嫔、丽妃,小秀儿都叫到阁内,饮酒欢乐。
小秀儿偏能弄许多玩法儿,用玉杯、琥珀杯、金樽、银盏分盛一些美酒,再用象牙箸敲击,竟是铮琮有声,合拍切韵。美人歌喉,莺啭鹂啼,十分动听。唱得万历大喜,便去了龙衣,小衣披发,击奏而歌,唱道:“天下灾祸,无奈我何。我心悲伤,哀怒且歌。我戒贪淫,不近女色。想做明君,岁月蹉跎。”
万历喝醉了,大吐,反复念叨着:我不想去听经筵,我不想看奏折,我不看灾报……
这一次廷杖距上一次廷杖风波,差不多过去了十年,文武百官站在午门外,观看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受杖。
到场的文武百官有极少人在万历六年曾伫立于此观刑,往事历历,似曾相识,心里徒生悲凉。
还是大太监魏朝主事,万历坐在午门前,身后张伞,身边围站着六七个小珰,他们一起呼喊:把卢洪春拖出来!
就见锦衣卫们拖拽着卢洪春,直扯到午门大场上,责打六十杖。
执刑人看着魏朝的靴尖,看他是不是两只靴尖向里,如是向里,就立时把卢洪春杖毙。但魏朝听了张诚的安排,决不能把卢洪春往死里打,便对锦衣卫轻轻点头,以示手下留情。这次打完了六十棍,卢洪春的家里人过来搀扶着,把他架回去了。
再没有人像张居正当年下令杖责吴宗行等人时那么义愤填膺、仗义执言了,大明朝早就浇灭了人们心中的一点儿正义之火,就是看着卢洪春受杖,百官也心思不一,却绝没有任何人前仆后继,向万历拼死进谏。他们觉得为这个万历,不值得。
但言官中还是有人想说话。
居天酒楼上言官们再聚集在一起,他们在争论,要不要支持卢洪春?陈三谟不喜欢卢洪春在此时提出皇上贪恋女色一事,他正要用高启愚案挑起对申时行之争,想把申时行、许国赶出内阁,让王锡爵做内阁首辅。这是一件大事。怎么能在这时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去说什么万历贪恋女色?这样会误了拿掉内阁辅臣的大事。陈三谟说,卢洪春是敢说话,但他一说话,皇上就下令杖责,这有什么好处?我们言官不能直接去责备皇上荒淫。
吏科给事中杨廷相不服,他说:看了卢洪春的奏疏,我十分佩服,他敢直斥皇上荒淫,这才切中了大明朝的痼疾。卢洪春不怕死,不怕丢官,比我们更强。只是拿下申时行与许国,对大明朝有多大利处?我不相信,我要上疏,要救卢洪春,
有两个言官也要上疏救卢洪春。杨廷相说:卢洪春疏上说得好“陛下平日遇颂谀必多喜,遇谏诤必多怒,一涉宫闱,严谴立至,郭肯触讳,以蹈不测之祸哉。群臣如是,非主上之福也。”'① 《明史》列传第一二二·卢洪春传。'①卢洪春指斥的是大是非,我们是聋子,还是傻子,能听着此话不动声色?
言官们不语,等着陈三谟说话。自陈三谟在言路出头露面之后,从拿下张居正,攻计冯保,再到最后拿下高启愚,言官的行动几乎每战必胜,便生出对他的依赖,以为他有必胜之术。因此,凡他说话都洗耳恭听。听着杨廷相的话,陈三谟心里一叹:你是真傻,你就不能说皇上是一个贪淫的皇帝,一旦说出这个,你就死定了,再怎么谏,他也不会听,只能撞死你自己,这有什么好处?想到此处,陈三谟决定好好劝他们一番。
他缓缓起身,对杨廷相说:你有心要重振大明王朝,好啊,我知你心。可这是什么时候?是万历十五年!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