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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是想着当年他被冯保扯着手走向乾清宫的情景,他还记得先帝那灰败的脸色,他头一次看到死人的脸色,他那时想,如果他死了,会不会也先有那么一脸灰败色?有时他站在镜架前,对镜子里的万历说,你是皇帝,贪淫好色,荒淫无度,你怎么做大明朝的皇帝?但他细看了《起居注》,他发现自己还没赶上皇爷爷嘉靖的荒淫,他也没有你皇隆庆荒淫,隆庆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要所有的嫔妃都赤裸而立,环绕他一圈,对他做各种献媚讨好的动作,一个个女人的媚气与妖艳弄得病入膏肓的隆庆皇帝欲火上升,他就是在熊熊欲火的燃烧下死掉的。
万历看了《起居注》,上面写了嘉靖爷在皇宫苑足有许多年不出宫,他喜欢一种让大珰小珰与宫女赤身裸体群欢的游戏,自己命名为“欢戏”。万历总是想弄明白这种“欢戏”是怎么做的,他也想做一做,因为嘉靖爷在做“欢戏”时竟可以一连两夜不寐,想来这种“欢戏”是极有诱惑力的。
他不愿意看奏疏,尤其是密疏,现今的密疏已毫无秘密可言,所有写疏的人都是要弹劾权臣,大有谁当首辅便攻讦谁的群欧劲儿,申时行是他们要拿掉的头一个人。他们要干什么呢?
他问过张诚,他们要干什么?
张诚说,他们不喜欢申时行。
他再问,他们喜欢谁?
张诚说,王锡爵。
从此再没问此事,万历心里想,他们喜欢谁,就攻讦谁?我喜欢谁,他们怎么不想一想呢?要是他们能想着皇上不喜欢谁,就把谁拿掉,那还有些意思。他不愿意拿掉申时行,申时行确实性情弱了一点儿,但比起张居正来不是好多了吗?比张四维大概也不差吧?申时行当然也有脾气,但他顶多就是再三上疏,他可不会对他万历吼喊。再说,他敢吗?
万历仍然喜欢在宫内搞内操,而且有那么点欲罢不能了,这又碍着谁了?踩谁的尾巴了?那个申时行的把握执拗就在这个时候显示出来了,他再三劝诫万历,说这会闹起内宫之乱,内府之人手里握有兵刃,这可不是件好事情。他万历不在乎,内府都是一些阉人,他们一心巴结皇帝,肯定不会内乱。申时行的忧虑是多余的,他一再上疏,只是想正正秩序而已。
最喜欢的是在内操上自己那副大将军的派头,内侍都成了军人,威武雄壮,起码在万历的眼里,他们是威武雄壮的。万历通常要在队伍前巡视一番,他轮换着骑着他的十二骏中的一骑,在队前驰骋,他跃马而呼:冲啊!兵马一拥而出,扑向内苑,扑向花园,扑向丘陵。万历很能理解正德皇帝为什么要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大将军的威风确实人所不及,就是皇上也未必能有亲临战阵的荣耀。万历不在乎内侍们的花花绿绿,他们把锦衣围裹在衣甲上,让皇帝的队伍变得不伦不类,他只是轻声斥责他们,不能太过认真。每一次的内操都是由张鲸组织的,张鲸是东厂的厂督,他组织内侍们分成两支队伍,他带领一支敌军,或称叛军,万历带领一支队伍,两下交战,通常都是把张鲸的队伍打得大败。这很好玩,张鲸大败后逃入一条花园石罅中,万历命人喊他出来,要他交出兵刃,不杀他。张鲸竟然还讲条件,在石罅里喊,不杀我,我就出来!万历哄他,不杀,不杀。张鲸就爬出来,一边爬一边喊,天恩浩荡,天恩浩荡,皇上答应我的,不杀我,不杀我,不能说了不算!万历等他出来,便吼一声,我宰了你!一剑挥去,劈了他头上的帽子,他连滚带爬,叫喊:君无戏言,君无戏言!
一时众内侍就笑,笑声一哄而起,皇宫里响起了平时所听不到的欢笑声。
只有这时,皇上与内侍们才都有了笑脸。万历看到了一些小内侍们,他们为了这一次次的操练,竟自己买了金线与银线,把衣服绣起来,衣服闪耀着金银光芒,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内侍欢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欢呼声响在万历的心底,这欢呼声比朝堂上那些文臣们微弱无力的呼声更真诚,更动听。
原先俺答汗在万历八年就封过乌斯藏,也就是后来的西藏喇嘛教领袖锁南嘉措为达赖三世喇嘛,同时也就追认了前二世达赖喇嘛。“达赖”意思是大海,取佛法无边广大之意。万历很重视这一次的封赐。乌斯藏要派人来北京,请求赐封,万历在认真准备这件大事。
先要用红玉玛瑙石为达赖刻一方印,赐他“朵儿只唱达赖喇嘛”。这方石印上要刻上“大明万历十五年”,刻上“御赐朵儿只唱达赖喇嘛”字样,要在宫中大宴群臣,庆祝大明朝天下升平。'① 《万历十五年》封锁南嘉措为达赖喇嘛。'①
但还没到八月,北京便屡受灾异。
最早是京师大旱,旱得京师附近的土地噼噼啪啪龟裂,踩一脚上去烟尘滚滚。有人上疏,奏说,要清算徐贞明的“罪失”,他开垦的水田,只成了“花脸儿龟”,没有水,更没有禾苗,都成了荒地。'① 万历十五年是大灾之年,京师先旱,大疫,地震;后暴雨,房屋坍倒,死者无算。山西代州、太原等多处同日地震;以后蒲州、安邑、解州又同日地震。河南开封陕州等地,入秋淫雨,黄河泛涨,破堤。江南水,江北蝗,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旱。民不聊生。'①旱情过后,又是大瘟疫,京师死人无数。万历下令,宫中人不得出宫,宫外人不得入宫,一时以乾清门为限,就是送菜的、推粪的也要严格控制,着年轻力壮的小珰去做,怕老太监会染上病,把瘟疫带回宫中。但宫里还是受了瘟疫,一大早从宫里便拉出去一辆车,每天是三五个小珰的尸体。
宫中谈疫色变。
整个皇宫里飘着药香味儿,所有的人都听御医的,人人喝药,还有许多人为强身健体,从早到晚学一种据说是华佗创造的“五禽戏”。这种像戏不是戏、像拳不是拳的比比划划,看上去特别像一只病了的鸟在不断地抽搐,脖子一歪一歪的。内侍们说,只要脖子不僵硬,人就不会染病。所有的宫人无论男女,都在不停地转脖子,歪脖子。
夜里,万历拥着三个妃嫔入睡,他学会了一种法子,要三个妃嫔不断地给他抚摸,抚摸着他的脚,他的头,他的身体,但不许抚摸他的手,他的手一被抚摸,人就其痒无比,想着要笑,有时竟笑得不可开交。妃嫔抚摸他时,还要给他说笑,他才能入睡。有时说一些市井俗话,但说的都是听来的,都是大太监听来的,说是嘉靖爷那时也有瘟疫,嘉靖爷派人去井里提来一桶井拔凉水,让所有的人一大早喝,闭着眼,用铜碗一口气喝下去,还真有效。有时人一喝就死了,有时人一喝病就好了。一个妃嫔专门讲鬼故事,讲嘉靖爷看到了鬼,是一个女鬼,女鬼专门告诉嘉靖爷,哪一个妃子与他是一条心,哪一个妃子与他同床异梦。那个女鬼悄悄告诉他的话,睡在床上的妃子听不见。专说那个妃子的坏话,有时那妃子盯着嘉靖爷,悄声紧张地问,她说什么了?她说什么了?嘉靖爷告诉她,那女鬼说她的好话。妃子不信,从来女人不相信女人,何况她还是一个女鬼?嘉靖爷说,她说,只说一句话,天怒鬼怨,天急鬼怨……
万历真就听进去了这一句,天怒鬼怨。
有人说,皇上选的吉壤有问题,那里不适宜做皇帝陵寝,万历与几个大臣选择的吉壤有错,这会使得京师满城尽是瘟疫。
张鲸把这些传言报与万历。
言官再上一堆奏疏,要推举海瑞做都察院主官。有人说,上天示警,只为贤良不得举,贪官污吏当道,所以要举荐忠良之士海瑞主持都察院的大事。许多朝臣听到举荐则心里不安,七上八下的,他们早就听说了,海瑞在南京被称为“八十贯”,因为他主张只要有谁贪了八十贯钱,就得剥皮实草。这种剥皮实草的酷刑是很残忍的,就是把人剥了皮,然后在皮里塞上草,做成一个皮草人,写上他的名字,在城里到处示众。如果海瑞真的是那样的清官,言官就不怕他来了,他们希望更多的贪官被剥皮实草。
陈三谟说,我虽说是被人说成阿谀奉承之人,但我从来没有贪污受贿,我怕什么?要是海大人能令天下所有的贪官污吏剥皮实草,我就是成了贪官,也情愿陪他们一起变成稻草人!
众言官吼:我要受贿,我甘愿被剥皮实草!我甘愿被剥皮实草!众言官从居天酒楼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在街上一起游行,一起呼吼。自从都察院主官杨锦大人退隐后,再没有什么人敢反对陈三谟的激进派了。言官大都成了激进派,他们甘愿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