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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季驯挡在申时行的府门前,他要见申时行。
申时行不得不见他,潘季驯虽然多次被人弹劾,但万历想着他是一个能治理河防的官员,就不想罢黜他,潘季驯仍是那么狂傲不驯,但他对申时行不满,就站在申时行的府前,一句话不说,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
申时行问家人申成:“潘大人走了没有?”
申成说:“没走,还站在那里。要请他入院,他也不进,只是站在大门口,这会儿有好多人惊奇,正围观呢。”
潘季驯站在府门前,似自语,但声音很大:“你们看着,我要见申大人,申大人是首辅了,我要问问他,张居正死了,把张家的人全都关在牢里,刑拷逼索,这是大明朝的耻辱!是首辅大人的耻辱!”
申时行坐在书房,他听申成重复潘季驯的话,问:“他还说什么?”
申成说:“他说,如果首辅龟缩,就是胆小鬼,就是害死张居正家人的刽子手!”
申时行不动。
家人早有气愤不平的,对申时行说:“主人说话,我们就去揍他一顿!”
申时行还是不动。他在想万历的态度,万历是要搜刮张居正的家产,但他又不想让世人说他贪婪,要官员们劫掠张居正,而他最后再出面来平息此事。那谁插嘴此事,就是自讨没趣。申时行想,他要不要插嘴此事?不出声,怕是不行。但他也恨潘季驯这种张扬,潘季驯这样做是要逼他表态,要他说,他是不是要上疏,是不是要训斥追责是谁逼死了张敬修。他当然可以上疏,但他上疏决不能被人逼着,他要自己上疏。潘季驯这么在门前逼他,是对他不敬。当初张居正做首辅时,他敢这么做吗?到了张四维做首辅时,他会这么做吗?
申成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他急煎煎地盼着主人发话,他想,只要主人发话,怎么做都行啊。
可申时行就是不说话。
申府门前围观的人更多了,他们看到了潘大人站在申时行府门前,立等申时行出来。他不进院,也不走开,只是静静伫立。这会儿天还未暖,站着有一点儿冷,家人拿来长衣要给潘季驯穿,潘季驯吼:“我老了吗?要穿这件衣服?”
家人讪讪地拿走了。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申时行,这个首辅大人是个怕事的,他可不像人家张居正,张居正一旦遇事,是顶着走,连皇上都得听他的。人家那个张四维大人也是,遇事也有主意。只有这个申时行申大人,他是个怕事儿的。也有人说,让人家刑部主官急了,这大明朝真是贪贿横行啊,刑部主官站在首辅大人门前,求他主持公正,真可叹!
申时行在喝茶,他不想惹潘季驯,但潘季驯站在他门前的事儿会四处风传,潘季驯可以不管不顾,他都是六十一二岁的人了,还在首辅府前伫立,就不能平心静气一点儿吗?潘季驯是治水的,他能十年八年地站在河堤上,对着河水一点点儿固堤,照理他也该有个好性情,但他还是脾气火爆,他想对申时行示威,对首辅示威,要丢首辅的人。申时行还没想好怎么做,但他很恼火,他恨潘季驯,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做这种荒唐事儿呢?
申成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了,有这么一个主子,你想不冷静都不成啊。看申时行喝茶的样子,比平时更慢,他喝着毛尖,这是下人送上来的,当年的好茶啊。他吹着茶浮,看着茶托,像是深思熟虑,但心里什么都不想。
潘季驯站在府门前,忽地一阵子悲哀,要让他再理河防,他也干不了啦,他老了,六十一岁的年纪,腿有些痠麻,他恨申时行,首辅得有铁腕才行,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怎么能力挽狂澜?
申时行喝完了茶,慢慢走出来,站在府门外迎迓潘季驯。申时行问:“潘大人,想不想进来喝一杯茶?”
潘季驯说:“张居正的家人全都在牢里,天天严刑拷打,不要说喝茶,尿也没得喝。”
申时行说:“我能做什么?”
潘季驯说:“你做首辅,首辅该做什么,要我说吗?”
申时行说:“张居正做首辅,会立时下令,拟一谕旨。张四维会立时上一疏。要是我,我多半不会管,我只选择必管的事儿去对皇上说,我不想多说,多说琐事无益。”
潘季驯说:“首辅大人也五十岁了,凡事都有一个主见吧?这次皇上派人去抄张居正的家府,你做什么了?你不犯颜直谏,你做什么首辅?”
申时行说:“你要教我怎么做首辅吗?”
潘季驯说:“我教你怎么治河还行,要教你怎么做首辅,那可没这本事。你做事总要回头望,脚下瞧,慢慢吞吞,你不着急吗?”
申时行说:“我不着急。”
潘季驯说:“那好,我告辞了。”
潘季驯决定去闯宫,要去见皇上。
他问大珰魏朝:“我要去见皇上,能让我进去见吗?”
魏朝问:“你要见皇上做什么?”
潘季驯说:“为张居正抄家事。”
魏朝也与张居正交好,他原与冯保就相好,此时见张宏、张鲸、张诚三人得皇上恩宠,心里不快,正想着要找事儿呢。他问:“听说抄家时死了十几口人,是真事儿吗?”
潘季驯说是。
魏朝说:“听说张敬修死了,皇上也听说了,已下令严饬荆州知府,你还要说什么话,皇上能听得进去吗?”
潘季驯说:“如果六部主官都上疏,皇上会听的。”
魏朝说:“我让你进乾清宫,你等着吧。”
万历与魏朝带着几个小珰去看琴依,他命小珰不要脚步声太重,他悄悄走进琴依的房间里。这是一间大阁,外间有整排的大书架,书架上满是书籍,都是一些珍本,还有一些抄本。万历隔着书架,恍惚看到琴依在沉睡,心里忽然咚咚地激跳了几下。他瞅女人像看那些珠宝,只要把它们拿到眼前,就知道是自己的了,看几眼,看够了,便收起来,放入箱中箧里,不再翻拣,更不轻易示人,除非要拿来赏人。女人是他的一部分珠宝,他从来没有与乐儿相交时的那种激动,那个笨笨拙拙的小男人早就没了,他成了一个威严的无所不能的皇帝。
但看到了琴依,他怎么还会心跳?
琴依真是在沉睡。
万历示意了一下,魏朝带着几个小珰退出去了,万历轻倚在琴依的床头,细细看琴依。
万历对睡着的琴依说:“他死了,张居正死了。”
万历看琴依,想听一下她睡着时的呼吸。
有人说,人老先老腿,有人说,人老先老脸。只有万历才知道,人老是先老呼吸的。睡熟时的呼吸,别人听不见,那说明你还没老。你的呼吸变得重浊了,人人都听得见,人人都知道你在熟睡了,那说明你已经老了。呼吸悄然无声的是女孩子,只有渐渐上了年纪,女人才有可以听得到的呼吸,才有了渐渐衰老的脸面,才有了渐渐迟缓的腿脚。
琴依的呼吸是听不见的,鼻翼在微微歙动,鼻孔却没有动,人如静塑。
万历忽地有一种敬畏感。
琴依睡得很沉,万历就坐在她面前,静静地想心事。他觉得另有一番心境,一旦与琴依在一起,他总是能不再想着他是皇帝,他总是能想起许多事儿来。
琴依醒了,她一醒,看到了万历。她不想起身。万历暗暗惊奇,只有这个女人从不把他的君临当成大事儿,从不在乎他。万历问:“你为什么只睡觉?大白天女人不能只睡觉。”琴依说:“我夜里看书,白天睡觉。”万历笑笑,女人只看书,便令人惊奇,又白天睡觉,夜里看书,更令人惊奇。万历说:“你看些怪书,可当不了首辅。”
琴依淡淡一笑:“首辅也离不开女人。”
万历说:“是啊,是男人都离不开女人。”
琴依轻轻缓缓地起身,万历心一动,从来看女人起床,都是手臂挥一挥,以头为支撑起来,但从未见琴依这般,只以腰为轴,渐渐爬起来的,这姿势令他心动,琴依是令他心动的女人。
万历突然想对她说张居正的事儿。
万历说:“张敬修死了。”
琴依并不奇怪,好似这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微微一蹙眉,说:“他一死,你成了半个昏君。”
万历心里一动,说:“张敬修没有供出张居正家里藏的珠宝,他没说出来,怕连累他人。他自缢而死,京城这会儿传遍了这件事。”
琴依说:“敬修成不了大事,张居正的四个儿子中,只有这一个儿子最贤良方正,可惜,他先死了。你再不住手,会杀死张居正的所有亲人,他母亲八十岁了,他一生事母最孝,你不放过他的儿子,他在地下也会诅咒你。”
万历想听琴依的话,除了张居正,只有琴依能这么对他说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