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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在天空一笔一笔地勾勒……
“哥,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上这个来吗?”
连波一动不动地站在风里,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站成一棵树,因为朝夕很喜欢舒婷那首脍炙人口的诗,里面有这样的句字:“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融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当时朝夕还跟他说,她来生也会做一棵树,等着前世约定的人过来找她,连波问她为什么想做树,她说树在地上生了根,无论经历怎样的世事沧桑,树始终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这样那个她要等的人才不至于找不到她……连波当时听了心潮起伏,接过她的话:“那我也做一棵树吧,就站在你身边,这样无论经历怎样的世事沧桑,我和你也始终在原来的位置,谁也不会丢失谁。”
那样的话他居然说出了口,非常明显的暗示!朝夕何其的聪明,当下就领会了,脸颊绯红……
连波一直记得她当时脸红的样子,目光婉转,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可是她默认了他的许诺,第二天就在笔记本的扉页上面画了一棵树,故意拿着那本子请教他问题。他当时看到那棵树幸福极了,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也在扉页上画了棵树,还故意将枝叶连接在朝夕画的那棵树上,然后趁着朝夕熟睡时将那本子轻轻放在她的枕边……这是他们隐秘的评议,就像舒婷的诗里写的,没有人可以懂,除了他们自己。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信心和决心许下那样的诺言啊,可是他非但没有实现,还那么残忍地将她推开,残忍地割裂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联系,如果他们真是两棵树,曾经枝叶相连,那么他无疑是用锯子锯掉了那些牵牵绊绊的枝叶,树当然还活着,可是已经两不相干,因为他从树根到树心已经整个的枯死了,活着的仅仅是具没有灵魂没有心的空壳……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樊疏桐打断了他的遐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当然是有原因的。”连波依然背着手站着,一动不动,眼神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直到将目光投向那起伏的苇丛,眼睛里才有了些神采,“哥,我带你来这儿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能帮我做到吗?”
“当然,只要你开口,什么样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去做。”
“那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什么事?”
“你在这里建栋房子吧。哥,我曾经答应过朝夕,要为她建一个梦想的家园,要建在湖边,院子里种满紫藤萝,推开窗户能看见翻飞的苇丛,那些苇丛会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我答应了她,可是我没有做到,也做不到了。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我把朝夕交给你了,在医院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这话,但那时你伤势很重,我怕加重你的心理负担就没有说,现在你出院了,该是我们兄弟间交底的时候了,哥,我只想说三个意思:第一,我放弃朝夕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实现自己的诺言,而是因为我不能为了自己而破坏你和朝夕之间的感情,不管你们有没有恋过爱,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否则不会冒死救你,我确信你可以带给她幸福,也希望你能给她幸福,只要你们幸福,我也会很欣慰。”
“第二,我放弃朝夕并不是嫌弃她,哪怕她跟你有关系,在我眼里她始终是纯洁无瑕的,虽然我并不造成婚前就有那样的关系,但我相信朝夕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孩子,她一定是事出有因才会那么做,她毕竟还小,据你讲当时她才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确保不犯错?何况她当时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一时冲动难免会做傻事,我不也做过傻事吗?我也会看不起你,当然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会对她负责的吧,哥?”
“是的,我愿意对她负责。”
“那好,我就放心了。我在这附近买了块地,当然是借钱买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没有钱再建房子了。现在我把这块地送给你,你来给朝夕建她想要的房子吧,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太不幸了,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顾她,不要再让她受一点点的伤害,否则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连波说到这儿忽然哽咽,依然保持着树的姿势,一双手捏得紧紧的,手背青筋凸显,他低矮着面孔闭着眼睛,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哥,知道我要跟你讲的第三个意思是什么吗?”
“连波……”樊疏桐看着他的样子很是不忍。
“我想告诉你,我……我其实很爱朝夕,非常非常的爱!从前我不敢说,是因为我觉得她没有长大,还不能真正理会爱的含义,我原想等她成年后,至少是大学毕业后再告诉她的,可是没有机会了,我不能跟她说这样的话,这辈子都不会说。所以,我今天要说的第三个意思是,我放弃朝夕不是因为我不爱她,哥,十年了,我对朝夕日积月累起来的感情,除了亲情,更多的是爱,也唯有爱才会让我放弃怎么的选择,如果你辜负了她,就是辜负了我,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说着连波整个人仰倒在枯黄的草地上,当自己死去一样,哀伤欲绝地躺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天空,依然用眼光描画着她的轮廓,抑或在丈量天堂的距离,无限深远地延伸着,没有一丝害怕和惊慌,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死,他已经接受并且准备好了躺进坟墓,只是灵魂不得安息……
而他还在絮絮叨叨,似在跟自己说:
“哥,我现在根本不敢想她有多恨我,她恨死了我,这才是我最难过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知道我没出息,男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可我就是忘不了她,怎么样就是忘不了她,跟方小艾在一起的时候,总要把她幻想成朝夕才能勉强让自己保持正常人的举止,如果我撇开朝夕,不去想她,方小艾的脸在我眼里就完全是陌生的,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我这辈子完了……”
……
时隔多日,樊疏桐每每想起连波那日说的话,心里真的很不好过,他觉得自己是夺人所爱,夺的还是最亲的弟弟的最爱,心里的负罪感仿佛铅一样的压在他心头,让他没办法轻松起来,情绪十分低落。兄弟俩一连数天都保持缄默,谁也没有联系谁,仿佛那天什么也没有说过。他们现在都住在各自的公寓里,很少回大院了,朝夕去了北京读大学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听说军区安排了樊世荣去南方某地疗养,珍姨也会跟着过去照顾他,说是长期疗养。
曾经很热闹的家,现在只是栋空荡的房子,静得让人心悸。
这天下午,珍姨给连波打电话,说她和首长马上要走了,家里还有些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要他回家看看,连波下班后回了趟大院的家,珍姨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一堆烂木头:“瞧,就是那些……”
连波顿觉心像被洞穿了一个窟窿,虽然想象过会是什么样子,可是真的见到那架被劈烂钢琴,他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刺痛,那疼痛顺着肋骨肩背瞬即蔓延到全身,那一刻,他怀疑自己是否能活着转身……
珍姨一说起朝夕就眼眶通红,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唉,这孩子真是让人担心,你没见她那天劈琴的样子……
劈完了就一个人关屋里,我怕她出事,晚上就偷偷进房去看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眼睛根本就是睁着的,可是我走到她床跟前她又像是看不见我,可把我吓坏了,就在她床边守了一夜,她竟然就睁一夜,连身都没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根木头,怎么会这样,以前这孩子很活泼的啊!”
珍姨哽咽着,指着客厅墙角的一堆烂木头说:“瞧,都劈成那样了,谁都拦不住,一边劈一边哭……”
“这儿没事了,珍姨,你去忙吧。”连波打断她。
珍姨进厨房后,连波在那堆烂木头边站了很久,仿佛那是一座墓,他在凭吊着谁,脸上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哀恸。晚饭他没有吃,一个人在朝夕的房间坐着,也不开灯,就那么坐着……外面下起了暴雨,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风声雨声透着无尽的凄凉,他知道,从今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又一次丢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仿佛是身体中的某个部分被生生地剜去,疼痛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开始怀疑那个地方还能不能活过来。那个地方是他的心。
没有办法,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出另外的选择,哪怕她恨他。他只能寄希望于她将来长大后能理解他,哪怕她再也不见他,虽然她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但感觉上他还当她是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