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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姐不知何时冲进来,一面高声痛骂,一面放下手中的竹编小食盒,弯腰嘟嘴“噗——”地猛吹,四根蜡烛瞬间熄灭,只剩下最短的一根顶着如豆般的火苗摇曳,原本敞亮的房间,顿时变暗许多。
小茶壶惊愕的脸慢慢松弛下来,很快对凶巴巴的易姐露出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你的嘴巴好大哦。”
“啪——”
“哎哟——”
易姐气得用力煽小茶壶一个响亮的耳光,虽然她身材婀娜,长得一点儿也不难看,可她的大嘴巴和右脸上的大块烫伤疤痕极为显眼,好多人至今仍然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大嘴妹,几乎所有客人都因为她的大嘴在相书里是“吃死男人”的恶兆而嫌弃她,使得空有一身技艺的易姐生计惨淡,流落风尘七八年没攒下几个钱,反而因为五年前一时心软,收养了倒卧街头如同野狗一样的流浪孤儿小茶壶,弄得她境况更为窘迫,要不是她精通韵律,琴技超群,兼之性格坚毅,自尊自爱,获得妓院老板和老鸨的赏识同情,留她在百翠楼帮着调教一群小丫头的技艺,恐怕她早就流落到东城外下等窑子,为活下去而天天去接待贩夫走卒了。
易姐的一切小茶壶都不了解,但他看到了易姐潮红的眼里深切的痛苦和失望,于是,他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易姐:“你很像我姐,其实我有个姐姐的……哎哟……你怎么这么野蛮啊?男人的脸不能打你晓得不……”
“啪啪——”
又是两巴掌煽在小茶壶的脑袋上,易姐抓着自己打得生疼的手,又骂起来:“***瓜娃子,我不是你姐,你滚出去找你姐去啊,找你妈都得,你做啥子还赖在老娘的床上不走?你这不要脸的龟儿子!老娘辛辛苦苦给你送吃的来,就得你这句没良心的话,你这个没娘养的白眼狼……”
“喂喂、喂喂喂……我是伤员啊……我重伤啊我……”
小茶壶躲了几下没躲过去,干脆抓住易姐的手,裹小脚的易姐早已经累得全身无力,被小茶壶抓住一带,不由自主跌进小茶壶腿上,刚想挣扎又被心有余悸的小茶壶单手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气得她左右扭动破口大骂。
可小茶壶根本不管,忍着身上的伤痛就是不松手,直到香汗淋漓的易姐骂累了不再动弹,他才喘着气说道:“姐,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气你,只是……只是我醒来之后脑壳浑浑沉沉的,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难受得要命。”
“啊?先松手!”
易姐撑起身子,定定望着小茶壶的脸,抬手贴在小茶壶额头上。她确实被吓坏了,从没见过小茶壶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特别是那双狡猾的眼睛,此时似乎藏着深深的悲苦。
小茶壶把易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里:“姐,我今年到底是多少岁?我怎么感觉跟你过了好多年一样?”
易姐抽出手叹息一声,坐在床沿上整理衣衫:“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多大了,五年前那个下雪天,我把你从大门口捡回来,那时你瘦成皮包骨的猴子,矮矮的个子,细眉细眼病恹恹的,估计也就十岁左右吧,还是这两年才开始长起来,有了点儿男人的模样,唉!就算十六岁吧。。。。。。你得长点儿记性啊,十六岁可以自己养自己了,只是你性子太野,太贪耍了,好不容易我求街口邓掌柜收你进茶馆做事,每天白得吃一餐有点儿油水的,每个月也能赚个两三块工钱,可是你从来不学好,有了钱就出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没钱了就死皮赖脸回来混吃混喝,还经常打架惹事……喂,你做啥子嘛?”
小茶壶揉揉酸涩的鼻子,长出口气,苦笑着道:“姐,等我养好伤就安分下来,出去找个好点儿的事情做,每个月赚了钱就拿给你。”
易姐没想到小茶壶突然变得懂事了,惊愕之后颇为激动,双眼开始发红,呆呆望着一脸郑重的小茶壶,慢慢伸出手来,捧着小茶壶的脸,潸然泪下:
“有你这话,不枉姐养你几年,姐知足了!你懂事就好,姐不要你的钱,今早抬你回来的几个军爷留下一百两银子,说是给你养伤用,我暂且帮你收起来,留着以后有大用。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做人做事,以后还要成家立业,总不能一辈子跟姐住在这人人看不起的妓院里头吧?”
小茶壶感激地点点头,沉默良久,抬起头来:“姐,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想想啊……昨天是立冬……”易姐掰着手指挺费神:“立冬是九月二十三,今天是二十四喽。”
“我是问今年是哪一年?”小茶壶满脸疑惑。
易姐愣了一下:“马年,你问哪年做啥子嘛?”
“马年是哪年?”小茶壶有点抓狂了,他哪里懂六十甲子这些老朽玩意。
“马年就是丙午年,丙午年就是马年,六十甲子轮流转,十二生肖来回排,今年马年,明年就轮到羊年了撒!”刚才还是一脸温柔的易姐再次恼火起来:“背时的龟儿子,平时不学好,箩筐大的字不认得一个,这时候问哪一年做啥子?”
小茶壶彻底投降,左右望望指着食盒:“姐,我饿了。”
易姐瞪了小茶壶一眼,抓起床上的秦琴又给小茶壶一巴掌,完了去挂好秦,打开小食盒端来:“前街范葫芦面馆买回来的,趁热快点儿吃。我要出去帮忙,前头客人多,我得看着那帮唱曲的小丫头。”
“姐…。。。”
“龟儿子的,你想啥样?你还想要老娘服侍你啊?”走出几步的易姐转过身。
小茶壶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望着一脸凶悍的姐姐,泪水禁不住往下流,害得刚板起脸的易姐狠狠跺了两下脚,边抹眼睛边迈着碎步急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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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碎的憧憬
第三章 破碎的憧憬
俗语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肩部被砍刀贯穿的小茶壶只能耐住性子养伤,半个多月他哪儿都去不了,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在小小的房间和院子范围内苦熬,好在骨头没断,又有城里最好的大夫三天两头过来帮他换药,加上他年纪轻身体底子不错,在好吃好喝和好药的调养下,恢复得很快,但仍需吊着左臂便于骨头和肌肉愈合。
小茶壶在苦苦等待中也不能说没有半点儿收获,至少伙房的矮胖老头和几个伙夫算是熟悉了,这几个同样属于贱种一类的火猫孙子最操蛋,他们喜欢嘲笑比他们更倒霉的小茶壶,每天看到小茶壶吊着手臂去后面的茅房,都会落井下石地讥讽几句。
一贯神经粗大的小茶壶对此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这幅身躯长年寄人篱下的艰难,无比的弱势,所以没有顶撞任何人给自己找不痛快,但偶尔也会审时度势,用新颖的语言拐着弯笑骂几句,惹来大家一起笑,不但没得罪人,反而因此和几个伙夫的关系亲近不少,至少时常能收到矮胖老头送来一碗碗油乎乎的残羹剩饭。
小茶壶对矮胖的伙夫头非常敬重,尊称他为“荣叔”,弄得老怀大畅的伙夫头子逢人就夸龟儿子有长进,谁也不懂小茶壶心里还藏着极度的私心:虽说是剩饭剩菜,但味道不错营养很足,如今这幅孱弱的小身板急需成长的养料,否则今后出去还是挨揍的货,而自己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能获得如此丰盛的馈赠纯属幸运,除了从心底里感谢之外,哪容得他生出半点儿挑剔的心思来?
这段时间,小茶壶倒是见过自己的三个狐朋狗友,一次是三人从正门偷偷溜进来探望,刚到房间门口就被护院的龟公撵了出去,一次是清晨时分三人悄悄翻墙进来敲窗户,两个消瘦一个骨架粗大,看衣着和气度,都是与小茶壶年纪相仿的贫苦少年,其中那个瘦弱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小茶壶,几个人隔着窗户没能说上几句话,易姐醒来一阵破口大骂,吓得小茶壶的三个小弟兄飞也似地逃走。
易姐打开纸包,看到里面的半块卤猪头肉,出奇地没有继续教训小茶壶,也没有再说逃走的三个混混一个不字。
对于易姐的跋扈,小茶壶已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反应和意见,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守身如玉、年仅十九岁的妓女姐姐最疼他最在乎他,虽然易姐脾气泼辣点儿,骂人时嘴巴很臭。
小茶壶从一块普普通通的卤猪头肉中,看到三个狐朋狗友对自己的关心和义气,深切感觉到一份浓郁而质朴的温暖友情,只是小茶壶仍然叫不出三个狐朋狗友的名字。
成都的冬夜异常寒冷潮湿,虽没有下雪,但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