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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阴县中有两大士族,一个荀氏,一个刘氏,刘氏是宗室,荀贞与刘家的人不少相识,他的义从里就有好些刘家的子弟。
吴妦知道荀贞此次归来是“亡命潜归”,是不欲外人知晓的,因懂事地点了点头,探手把车帘又拉紧了点,——说起这吴妦也真是怪了,自荀贞上次给她写了首诗后,她对荀贞的态度是顿为之大变,除了仍会时不时地吃醋会,余下之时皆乖巧听话,这让荀贞倒是很不适应。
吴妦抬头,看了眼荀贞,欲言又止。
吴妦绝非细腻之人,甚少见她这般姿态,荀贞怪之,笑问道:“有何话要对我说么?”
吴妦微启红唇,想要说,却半晌无一字说出,最终扭过脸,看向了车厢角落。
她却是在为将要见到陈芷、唐儿、迟婢而感到不安。
以前仇恨荀贞时也就罢了,现今她一颗心放在了荀贞身上,再想起陈芷诸女,却就难免忐忑,深恐会得不到她们的认可,若被荀贞因此而抛弃、冷落,她心道:“可该怎么办?”
荀贞哪里知道她的心思?
典韦在前引路,原中卿、左伯侯、关羽、张飞等扈从左右,荀贞与刘备等人车入高阳里。
高阳里是荀氏所居,名声在外,往日便是县君、太守来,也必要里外下车,步行入内,这时忽见荀贞一行的车骑径直向里门驰来,似无下车的样子,看守里门的里监门忙从门边的塾内出来,想拦住。
未及相拦,一打眼,他看见了在前边引路的典韦和扈从在车驾两边的原中卿、左伯侯等人。
高阳里中住的不止荀氏一族,荀氏的子弟不可能来做里监门,所以这个里监门是里中的别姓,但此人既能得为高阳里的里监门,显是深得荀家信赖,与荀氏子弟皆相熟,和荀贞也很熟,他认识典韦等人,脚下登时为之一顿,心道:“难道是?”
荀贞坐的辎车行到了他身前。荀贞吩咐暂停,撩起车帘,露出脸,对他笑了一笑。
荀贞昔在高阳里住时,不以这个里监门地位卑贱而轻视他,相待以礼,里监门对此素来感念,去年底闻得荀贞被朝廷通捕,他还一直深为荀贞担忧,此时见果是荀贞归来,他又惊又喜,喜的是荀贞太平无事地回来了,惊的是荀贞现是亡命之身。
他急转头四顾,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三步并作两步,疾至车窗前,一把拽住车帘,把车窗重又挡上,低声说道:“荀君,你怎么回来了!……啊,可是为二龙先生回来的么?”
荀贞闻得此言,心头咯噔一跳。
第二十二章 甲兵四千向神都(二)
荀贞掀开车帘,问里监门:“我家家长怎么了?”
里监门说道:“荀君不知么?君家家长于去冬十二月时故了。”
去年冬十二月,那时荀贞已经在长沙接到了族中寄来的第一封信了,但信中却没有提及荀绲病故之事。荀贞心知,这定是族中不欲他为此伤神,更是怕他为此而奔丧归家,危及自身。
不意刚至里外,尚未入门,便先闻此噩耗!
荀贞定了定心神,紧紧抓住车帘,问道:“文若呢?”
“与他诸兄现皆在县外庐墓。”
荀贞是不自觉,里监门、吴妦却皆已听出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荀贞强自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拍打靠着驾驭位置的车厢内壁,说道:“转头,去县外墓地。”
驾车的是一个义从,不知荀家的墓地在县外何处。原中卿、左伯侯知道,原中卿上去接替这个义从赶车。荀贞顾不上和刘备等人多说,一迭声地催促原中卿快点转头出城。
眼看着荀贞的坐车突然调头往回走,跟在他车后边的刘备、程嘉、栾固、魏光等人俱皆奇怪,左伯侯过去告诉他们:“君侯家的家长去年冬十二月时病故了。”
荀二龙之名,如程嘉、栾固、陈仪、刘备者亦尝听闻。
闻得是荀绲病故,刘备诸人皆道:“我等当去拜祭。”
却被程嘉阻拦。程嘉说道:“君侯潜行归家,不欲外人知,他独去拜祭即可,我等万毋跟从。”
诸人听了,觉得有理,因也就不再提跟荀贞一起去县外拜祭之说,目送荀贞车驾远去,他们自先入里中,由左伯侯领着先去荀贞家中。
却说荀贞急急命车,驰奔出县,沿路急行,不多时,前面一处水抱林环之地,便是荀家的墓地所在了。汉之墓域设门,门外立阙,远远地即能看到。
到了墓地外,荀贞吩咐车内的吴妦不要出去,独自扶着车门出到车下,入到墓域门中,只见一片坟丘、郁郁苍柏中,搭建了几个简陋的茅屋,他只觉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典韦和从车前跳下的原中卿忙扶住他,三人往茅屋处去。
子遇父母之丧,服丧期间在墓旁搭建小屋居住,守护坟墓,名为“庐墓”,这几个茅屋便是“庐”了,显是由荀彧兄弟搭建而起的。他们现就在这几个茅屋中居住。
人未至庐前,庐中已有人先看到了荀贞。
一个庐中出来一人,身穿斩衰,手拿苴杖,却是荀衍,是荀绲的第三子。
荀衍见是荀贞来到,愕然复惊,一边疾步上迎,一边连声叫其他几个庐中的兄弟们。
荀谌、荀彧等纷纷出来。
“贞之,你怎么回来了?”
“……家长的墓呢?”
“在这边。”
荀衍兄弟引着荀贞来到荀绲的墓前。
荀绲去冬十二月方故,至今才有半年,比起周围荀家祖辈的坟丘,其坟之丘不甚高,周围栽种的柏树也尚未茁壮,——汉人认为柏树辟邪,故在墓域多植苍柏。墓之两侧摆放了石兽数个,其前立了一碑,碑右写着:汉故济南相荀君碑。碑文所述,皆是荀绲生前事迹。
荀贞看眼前这黄土一抔,忆荀绲生前的音容笑貌,思及自己本非“嫡脉出身”,而却一向得荀绲淳淳看顾,虽有过隐隐的预感,然而却实在是没有想到,中平元年一别,再归来时竟真的已人鬼殊途,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亦不能再得一见了,悲从中来,顿时哀戚,伏地恸哭。
他这一哭,荀衍兄弟也悲伤地跟着一块儿哭起来。
典韦、原中卿亦下拜伏地,陪同共哭。
这一场痛哭,直小半个时辰方止。
在典韦、原中卿的搀扶下,荀贞从地上起来,转顾荀衍兄弟,见他几人皆形销骨立,不觉又是哀痛,抹去泪水,劝慰他们说道:“逝者已去,不能复返。诸兄、文若,节哀啊。”
前汉之初,子服父母之丧的丧期没有严格的规定,武帝尊儒,从武帝起至哀帝之世,渐行三年之丧,入到本朝,明令大臣、二千石、刺史、中官等行三年丧期,皇帝亦不例外,对于一般的官吏、士民,在法律上没有规定要求,但亦不乏有遵孝道守三年丧者,如袁绍曾经就是。
荀氏乃是当世名族,世传儒术、仁孝之家,袁绍的生父袁逢在世为司空时举过荀爽为“有道”,荀爽当时虽没有应,但袁逢也算是荀爽的“举主”了,因在袁逢死时,荀爽为之守孝三年,对举主尚是如此,况乎对父母?荀衍兄弟显然是打算要长住茅庐,为荀绲守孝三年了。
守孝期间,也即住在墓边庐中的这三年期间,生活条件是很差的。
首先,“居倚庐,不涂”,“倚庐”即“庐墓”之意,人子住的这个庐是用草木等物盖成的,“不涂”,就是说外边不涂泥,晴天尚好,一旦刮风下雨,庐内可想而知,再若是到了冬天,四面漏风,如再遇到下雪,冻死人也不足奇;其次,“居倚庐,寝苫枕块”,在庐中休寝时,睡在草席上,以土块为枕,这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再次,庐墓期间有严格戒律,一是不能离开墓所,二是食粥,不饮酒食肉、不食盐菜,三是不近妇人、不聘妻,四是不作乐、不访友。
这种苦行僧似的日子,三年守孝下来,再健壮的人也吃不消。
这才几个月过去,荀彧兄弟便都已是皆形销骨立、骨瘦如柴了,——这其中固有他们哀伤之故,生活条件太差却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因是之故,荀贞劝他们“节哀”。
原中卿去邻近的乡里中买来了些酒,奉给荀贞。
荀贞洒酒于地,露祭荀绲。
祭毕,荀衍诸人请荀贞入庐。
分宾主坐定。
荀衍兄弟中,荀彧与荀贞最为友善,乃启齿问道:“阿兄,你何时归来的?”
荀贞目注荀彧,见他除了削瘦许多、精神不好之外,别的倒无太大变化,答道:“我刚到颍阴,在里监门处闻得家长故去,遂驱车来此。”
荀衍叹道:“贞之,你罪名未脱,却怎在此时归家?万一被人知晓?……就是怕你回来,所以即使当吾父故去时,族中也没有告诉你!你却怎么?唉,却怎么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