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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妦在前引路,荀贞昂首跟在其后,两人穿廊过门,到得吴妦所居屋外。
吴妦推开门,请荀贞入内。
因她与荀贞有仇,她身边常跟有两个健婢,她等荀贞入到屋中,在门口对这两个健婢说道:“君侯要教我习象戏,你俩不要跟着进去了,也别在门外待着,省得扰了君侯的兴致。”
这两个健婢均是过来人,已看出了吴妦想干什么,也看出了荀贞兴致盎然,俱想道:“模样长得妩媚些,就是与我等丑人不同,昨日还是人下人,这一转眼却就要飞上枝头了,……这吴妦倒也是个薄情的,连杀夫之仇都能放下!不过话说回来,女子本如浮萍,瞧见高枝儿谁又不想攀附呢?较之她那个贼夫,府君实如天人儿一般,也难怪她甘愿献身,自荐枕席。”
知道过了今天,这吴妦怕就是府中的人上人之一,这两个健婢一改往日的冷淡和戒备,露出笑脸,连声应道:“是,是,我两人断不敢扰了府君的兴致。”倒退了两步,回身大步远去。
这两个健婢平时跟看贼似的监看吴妦,从没给过她甚么好脸色,对她向来是横眉冷对,吴妦从她俩身上受得气实在太多了,早就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隐忍,今见她俩一改前态,变得恭敬亲热,虽知这是因误会了自己要献身给荀贞,却亦觉得扬眉吐气,心怀大畅。
她望着这两个健婢走远,转身入屋,随手掩上屋门,悄悄地拴好。
荀贞已在床边的案几前坐下,正在打量放置于案上的一副象戏。
他没有察觉吴妦栓门,从棋局上拿起一片薄木,抬起头,失笑说道:“这就是你做的象戏?”
“贱婢手边没有合适的材用,因只得以布为局,以薄木为子,虽然简陋,但却也花费了贱妾许多时日呢。”
“你要想学此戏,问我要棋局棋子就是,何苦自制?伤了手指可怎生是好?”
吴妦心道:“我不这么做,又怎能把你诱到我的屋中?”嘴上答道:“君侯权握千里,政务繁荣,贱婢不敢为一副棋局、棋子打扰君侯。”
“再有何需要,不想找我,找侍婢要也可以。”
吴妦心道:“就那些侍婢的嘴脸,我便是找她们要,她们给么?”装出听话的模样,应道:“是。”
吴妦做的这副象戏,棋局是布,布上划了楚河汉界、纵横格子,棋子是薄木片,难为她削得大小如一、厚薄一致,表面打磨过,光滑无刺,木片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各个棋子的名字。
荀贞问道:“这棋上之字,是谁刻上的?”
“贱婢刻的。”
“你识字?”
“不识字。”
“那怎么刻上的?”
“君侯与小荀君对局时,贱婢有几次侍奉在侧,把棋子上的字默记了下来。”
荀贞大奇,说道:“你把字默记了下来,刻到了木片上?”
吴妦点头称是。
荀贞对吴妦对刮目相看。
要知,荀贞“附庸风雅”,在棋子上写得都是大篆,这种字体笔画繁复,书写尚且不便,况乎吴妦不识字,却居然能把这些字一一记下,照葫芦画瓢,刻写成棋,实令人惊奇。
荀贞叹道:“你记性这么好,不识字、不读书可惜了!象戏只是消遣,识字方为立身之本,你如有意,改日我可教你识字学文。”
吴妦心中微微一动,她出身低微,原本认识的人、接触的人多不识字,特别是女性,没一个识字的,她也因之没想过识字这回事儿,可随着环境的变化,她现在接触的女子,陈芷出身士族名门,别说识字了,经书典籍都看了不少,满腹锦绣,论学问不比寻常的儒生差,唐儿是荀贞的侍婢,近朱者赤,亦识字,而且也读过一些文章辞赋,算是粗通文墨,迟婢差一点,然亦识字,诸女皆识字,唯她不识字,人皆有好学慕文之心,她难免自卑,自觉粗俗。
不过,她也只是微然心动罢了,很快就把这点动心收起,她心道:“荀贼亡后,我是也活不成了,反正我将死,识不识字又有何干?别人觉得我粗俗,我就粗俗吧。从我来到魏郡日起,我就以苏不韦之事自励,今天我要让她们看看,我一个粗俗的妇人也能做出不让须眉的事!”
苏不韦掘李暠父墓这事儿是本朝以来最大的复仇事件,当年哄传一时,因为就发生在魏郡,离巨鹿不远,而且发生的时间离现在也不远,苏不韦十几年前才因被段颎追究他行刺李暠事而获罪被诛,所以身为巨鹿人的吴妦虽是乡野之妇,却也听说过此事。
她作出惊喜的笑颜,盈盈下拜,说道:“贱婢粗俗之奴,蒙君侯不弃,得与同居,早就已深怀不安,觉得有污君侯宅院,君侯如肯教贱婢识字,贱婢求之不得。”
“哈哈,我听你这几句话不是说得文绉绉的,颇有文气么?何来粗俗?”
吴妦愣了一下。
受荀贞提醒,她才发觉她现在说的话确实是与往昔不同了。唐儿近朱者赤,跟着荀贞学会了识字,粗通文墨,她如今常与陈芷、唐儿、迟婢等相伴,也是近朱者赤,不知不觉间文辞大有长进。她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是怒还是该喜,勉强克制住,不让心情外露。
荀贞放下薄木棋子,指着对面,说道:“坐下吧,我教你下棋。”
吴妦乖乖应命,为荀贞盛来茶汤,奉到案上,随后款款移步,坐入对面。
荀贞抿了口茶,略微品味,说道:“你这是初次学做茶汤么?”
“是。”
“颇有天分。”
荀贞这不是违心之言,的确味道不错。他放下茶碗,指点棋局,开始教吴妦。
先教吴妦识棋格,接着教她识棋子。
吴妦记性好,不多时就记住了棋格和棋子的名字。
荀贞把一子掩住,叫她在案上把这个棋子的名字写出。
吴妦樱唇微开,手指伸入嘴中,沾了点香唾,一笔一画地把这个棋子的名字写了出来,虽然笔画顺序写得不对,字也写得挺丑,但却把这个字完整地写了出来,一点儿没错。
写好,她又把这个字的读音念出:“马。”
荀贞拍手称赞,夸了她两句。
吴妦偏着头端详了自己写的这个“马”字片刻,自言自地说道:“这字叫马,看着也像一匹马。”
荀贞笑道:“字之来源本是图画。古人临物描摹而造字,是以字如物形。”
“君侯是说,这些字在古时是画出来的?”
“然也。”
吴妦不自觉地眨了眨眼,说道:“那贱婢要是在古时,也可以造字了。”
“不错。”
吴妦以手轻击案,说道:“太可惜了,贱婢晚生了些年。”
荀贞哈哈大笑。
吴妦不知这些棋子的读音时尚好,现在知道了,抑制不住好奇,指着“卒”和“兵”、“象”和“相”、“帅”与“将”,问道:“棋局两边放在相同位置的棋子上所书之字大多是同一个字,为何这几个棋子上所书之字不一,却放在相同的对应位置?”
“‘卒’即‘兵’也,音虽不同、字虽不同,义相同,故在同一位置。”
“那这两个‘象’呢?和‘卒’与‘兵’一样,也是同一个意思么?”
“非也。”
“不是么?”
荀贞说道:“字、音不同而义相同,名为同义字,‘兵’与‘卒’是也。字不同,音同,此为同音字,‘象’与‘相’是也,同音字有意义相同的,也有意义不同的,‘象’与‘相’是意义不同的这一类。”
荀贞说着,蘸了点茶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妦”字,又写了一个“风”字,接着说道:“你名为‘妦’,此即‘妦’字,‘妦’之意为丰满、美好。此字亦念‘风’,然是起‘风’之‘风’,与‘妦’字虽同音而义不同。‘象’与‘相’亦如是也。”
吴妦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荀贞写的“妦’字,直到茶水淡去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是她头回知道她的名是怎么写的。
她从没想到过字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如一扇从未接触过的大门在她眼前打开,她不想再追问,可终究按不住好奇,又问道:“那这两个‘象’又都是什么意思?”
“这个‘象’,即象戏之象,出冀州向南,行数千里,地方湿热,与北地不同,产有一物,名曰象,即此字所表之义。”
“‘象’的意思原来是南方之畜!君侯缘何以此字命名此戏?”
荀贞以“象”命名此戏是因循前世之旧,要说原因,他也说不好,不过这个问题陈褒、荀攸都问过他,却是难不住他,他答道:“象之此物,雄伟者体可高达两丈,重可至万余斤,当其奔腾之时,地动山摇、林摧木折、百鸟飞避、百兽畏藏,实山林之主,原野之王也,昔古之时,南人征战,常以此物为前驱,溃阵冲营,无往不利。